地藏狮子驮我们降在一处幽静林子,和钟大俊他们相隔近五百里。
我料想钟大俊还要照料四个重伤师弟,一时无法追赶我们;等他邀来其他人手,我们早不知dào
何处去了。——纵然钟大俊是金丹巅峰,也不能够在茫茫林海里用神念追踪到收敛气息的我们了,那简直是大海捞针。
我和南宫磐石的身上各有六七道混元剑阵留下的露骨剑伤,养养就无碍;颜若琳是女孩子,我不好意思去问,但她看上去虽然气色也差,顾盼之间还算精神,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我用神念和自己的耳目环察我们降落的林子——林间阒然,瘴林特有的紫黑色瘴气无踪,我们是到了新地界了。
我想用平安珠去联络翩翩,但平安珠没有反应。旋即我想到此地灵气紊乱,平安珠不能传递神念到远处,就取出名利圈来凝神感应。
“我用名利圈感应另一枚银圈,翩翩师姐他们约莫在正东八百里外,荆南道疫区内。可惜,不知dào
我们现在哪里——出来时候我忘记搞一份燕采霞那样的荆南道舆图了。”
“嘿嘿。我有舆图。”
颜若琳取出一枚纳戒,原来是秦霄的那枚,纳戒上秦霄附的护戒神念早被红衣少女破去。她先取出戒中秦霄收藏的黄芽丹,给我和南宫瓜分,另一些喂地藏狮子。
“那个剑宗小朋友私房积蓄不少,我们从他的丹药服起。”
然后颜若琳取出秦霄纳戒里的舆图来。
——看来剑宗的弟子人手配了一幅疫区舆图,实在便利了我们几个。
我按照舆图的标记,看天上日头的方位,还嗅了下林间的风向,然后手指指向舆图西部一点,
“我们在这里,离荆南道西的疫区还有五十里。再往前三十里就是宗门布置的外围阵法和罗网,有若干剑宗的支脉门人把守。我们与林真人的过节不过是统属归划上的小事,他不会弄得宗门人尽皆知。我们歇息几个时辰复原,然后直接从外围阵法入疫区找龙虎宗人就是——要是剑宗支脉的门人怀疑我们没有林真人的军令,直接打晕他们过去。”
我决断。
“好。不过我要拖师叔一会儿后腿了——你替我在附近找一眼灵泉——我想,稍微濯洗下身体。”
红衣少女笑得很勉强。
我猛地抓开她若无其事地掩在腹上的小手,然后触摸到衣下小腹模糊血肉的质感。轻罗红纱之下必然是惨不忍睹的稀烂疮痍,那里是脏腑和下丹田的位置。
“你替我挡了那么多记混元剑阵的剑光!”
我心有戚戚,一阵自责。
“我们素来不合,第一次双剑合璧能纯熟才怪,只让这点剑光透过来就不错了。我不替你挡掉大半剑光,难道看着你纸一样薄的身子骨成蜂窝吗?——师门要我救你大凶三次。这次算第二次,我认栽。你心头不要过不去。”
少女努力地挤了个笑脸,
“我死不掉的。我学过一门天罡法术叫甘露咒,配合丹药和灵泉能把金身半残的脏腑补回来。要我法体完整,你就快去替我找眼灵泉。”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完了这句话,似乎再也没有多一句言语的力qì
。她盘膝坐下运功,我如何呼唤都无反应,颜若琳沉睡了一般,看来她六识都封闭起来。
少女的金乌剑化作流火金乌的法相,盘踞在古树高枝上替她护法。
我背过身把眼睛里的涟涟泪光擦掉,郑重对南宫磐石说,
“你在这里守护琳公主。我去给她找灵泉。她要是出事,我打掉你卵蛋。”
南宫想了一会儿,
“你自己倒是不要心焦。找到灵泉是最切要的事情。”
南宫指尖游动,幽林间倏忽布置下各种若隐若现的丝线。
我把自己的银蛇剑化成两条紫电腾蛇,也守护在红衣少女外围。
“有金乌和紫电蛇一对法相,就相当两个金丹上层在这里护法。紫电腾蛇法相和我心意相通,我找到灵泉,就让腾蛇驮她汇合。”
我一条条叮嘱南宫,唯恐漏过什么。
“你把飞剑留这里,自己探路不要紧吗?”
“无妨事,我有雷法,还有地藏狮子作伴。”
听到我的话,缩回小犬大小的黑色卷毛狮子迅速把眼睛从入定的红衣少女挪开。我瞥到一抹凶光从他眼中一掠而过,他把舔着的舌头收回。
“那好,你去正北方向找一下,那里大概有东西——我的直觉很准,救过我很多次命。”
南宫望了一眼地藏狮子,指向黑魆魆的密林——如何看那里都没有丝毫的灵气透出——但是我相信南宫的直觉。这家伙就是信了我,才能活到现在。
我喊了下地藏狮子,走入正北的林子。地藏狮子快跑几步随上我。
服丹敷药后的我估摸自己还要一昼夜才能复原十之五六;地藏狮子则神采奕奕,他本来就是金丹上层的妖魔,被禁锢了妖气数月,现在一朝脱去约束,意气风发,恍如新生了一般。我感应狮子的气比被翩翩上圈前又强上了几分,也不知dào
是不是我用雷池为他锻体的结果。
我们约莫走出了二十里,已经超出了南宫和颜若琳神念能及的范围。地藏狮子晃了下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黑发卷毛童子。童子穿着白衣,简直像是少年时候的公孙纹龙(我脑补),一枚玉琢粉嫩的妖艳娈童。白衣是地藏狮子的幻化,妖魔混入人邑吃人的幻术基本功。这点粗浅的幻术,逃不过现在我的神念。
修liàn
到金丹的妖都已经能脱去兽壳,变化人形修liàn
。数月来我一直接触的是地藏的兽形,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人形了。
唯一和人类的差异是,童子的瞳色是纯血妖魔特有的金色——道书上说,因为人与兽的穴窍差异,只有修到元婴,妖魔才能自如更易自己的瞳色;一般妖魔混入人邑觅食,都是竭力把瞳色幻成华夏人之点漆或者夷狄之碧眼。现在大约是地藏觉得没有必要,直接把本来的金目显出来。
“没想到你的人类样子这么俊美;我小时候也长得有你这样粉嫩,可惜年纪越大,脸的线条就越刚硬,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我记得小时候亲我和抱我上床睡觉的美人特别多,可惜长大后就不大遇上了。”
我赞叹了下。
地藏向着我舔了下带着肉刺的猩红舌头,笑了起来,
“在我眼里,我们妖族的兽形才是天下最高贵俊美的样子,这幅人形只在修liàn
部分人族独有的功法时我才显出来,太像、太像你们修真者了!我同伴都说,那是行走着的血丹样子啊。我有三四个月没有吃肉了,主人的肉久违地香,琳公主的肉也极香。不过,主人这样布置,我就吃不到她的肉,只能吃你的了。”
我努了下嘴,
“你猜到了我没有用名利圈再度禁锢你的方法吗?”
“好歹我随龙少多年,你们人类的计谋我都洞悉差不多了。本来想不到,但是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你找泉之所以要留剑带我,根本是你担心我会对服丹运功疗伤的两人突然发难。但你害pà
我的好耳朵,又不能对他们明说——显然你没有再用圈子套住我的法子。要是我在这里对你发难,那里的腾蛇就会知dào
,他们就能逃走,我只吃到你一个。舍生救人,龙少说过,这种人最最愚蠢。”
“一只妖兽有这份聪明,真让我这个人类毛骨悚然呐?”
我轻叹一口气,露出浑身的破绽,微笑,
“如你所见,现在的我状态奇差,抵抗也是徒劳。我怕疼,你一下子咬破我的咽喉,我就死了。然后,你慢慢享用我的金身吧。”
地藏几步上来扑倒我,清涟涟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他的舌头像还是狮子狗时那样反复舔在我的脸上,
“最可怕的不是人类的阴谋诡计,而是主人在我心头种下的恩义缘分。如果你是剑宗那种把我们族类做成僵尸般道兵的家伙,我不会留你一块骨头;可是,你一直把我当做自己的朋友,不在我心头种生死符,还提升我的修为。你让我对自己的立场很困惑!龙少那种人,和我们妖是一伙,我能对他推心置腹;可你这样的家伙,明明出身是我们最仇恨的宗门,却浑然没有把我当做异类。实在不可思议!”
我一股脑把地藏抱起来,把他的眼泪抹掉,
“无所谓啦。我以前家里干的就是百姓看不起的海盗,凡人当我们是渣滓;小时候我从没真想过海盗崽子的我会成为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你所谓的异类,我也当过大半辈子——你身为化去兽窍的金丹妖怪,其实本来就不必靠食用人类修liàn
,我又供养得起你的丹药。所以我领你找泉时,心里就赌你能克制自己吃人欲望。”
白衣童子笑起来,
“原来你是在考验我——如果我真的吃掉主人了呢?”
“我做人那么失败,手下小弟都背叛。那我还是不要活,当你菜算了。”
我唏嘘一口气。
“龙少也常这么说——有很多次他被南宫世子打得半死,被我抢回去,我都在盘算要不要拿他填肚子——但每次总是想兄弟义气一场,日后还有其他血丹可以吃,就忍下了念头。”
“喂,跟着我你可不要再想什么血丹了!”
“当然,我相信主人终有一日能晋升元婴强者,而且是和林道鸣比肩的厉害元婴。到时,我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彻底脱离血丹这种低级趣味了。”
童子一笑,突然又变回狮子形状,他的耳朵晃动,
“有修真者来了,不是剑宗,似是邪道!”
我抱他窜上繁密的古树枝桠,敛去气息。十里外的神念堪堪扫过山石般的我们。
稍许时候过去,三个披着黑斗篷、拄着翠竹杖的女人从西面走过我们藏身的树下。她们的羊脂般脖颈或者吊着红绳串起的宝囊,或者吊着一串铜钱。黑斗篷之下,女人们隐约露出不着片缕的美艳酮体。
——是赤身教徒!三个赤身教徒中领头者是金丹上层的气,尾随的两女是金丹中层的气。如果不是地藏狮子先一步谛听到她们十里外的疯歌,来不及做藏身准bèi
的我必然被她们撞到,一场恶战难免。
她们来紧邻疫区的荆南道西做什么?
我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传说江夜郎和赤身教主夜夜宣-淫,虽然未必全真,但她和江城主关系必然匪浅。难道是赤身教主去元婴坐镇的夜郎城报仇无机可乘,索性领门人也加入盘踞云梦城的邪道,抱团杀剑宗泄愤吗?——那可是剑宗夺城,平白添了元婴仇敌呐!
我悄悄跟踪三女,如林间风自然而动。她们却没有向东,而是折向北面。行过三十里,三女在两株四五人围、神道碑般矗立的绿柳间止步。绿柳之间间隔三十步,望之不透的林霭烟雾挡住了前方的景致,烟雾比起别处格外浓郁。
领头的赤身教徒绕着向东的绿柳顺时针绕了三匝,又绕着向西的绿柳逆时针绕了三匝。然后她在两株绿柳正中的烟雾前站定,清叱一声:
“黑兔走入青龙穴,欲尽不尽不可说。唯有外边根树上,三十年中子孙结。”
我一瞥绿柳,果然一株绿柳上诡异地长了三十粒朱果。
忽然,绿柳间的烟雾散去,沁人的灵气逸出。绿柳间显出一座门户,匾上题着“波月庄”三字,门户后隐隐约约有人家庄园、小桥流水,我甚至听到激动心神的灵泉叮咚——妈的,南宫这家伙的感觉贼准!
尾随的两个赤身教徒用神念又扫了四周三遍,向领头者道声无事。三人进入门户,绿柳间的烟障复合。
我等再无异人出入,跃下藏身古树,向心意相通的腾蛇法相传递了一个神念。
然后,自己来到烟障里来回数次,果然烟障后面还是寻常林子,需yào
按照刚才赤身教徒的开门方法进入双树之间的洞天。
我犹豫了一下——赤身教的本山在瘴林,不在此处;刚才洞天里逸道外面的气,还似乎隐隐有我们昆仑门人修liàn
上清典才能拥有的气息。但昆仑是宗门正道,怎么又和邪道的赤身教一伙呢?
猛然,我想到问起昆仑监督何在,燕采霞在我手心写的几个字“随黑斗篷走”。
——昆仑的人和赤身教在一起,龙虎宗早知dào
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按照赤身教徒的开门洞天仪式,入洞天一探。
我绕道向东的绿柳第二匝,忽然脚下一绊。有什么东西套住了我——我察过数遍,烟障中哪里有什么圈套陷阱!——我低下身子摸套上自己腿的东西,隐隐然是一个绳套。
我拨开烟雾,赫然看到一个烟雾凝成的绳套!
突然,绿柳间的烟瘴化成一张烟雾凝成的罗网把我笼了起来。
我心头陡惊,这样的古怪自己从来没有见识过。
地藏狮子的四肢也被烟障凝成的更小网眼缠住,和我一样无处用力。
我反复撕扯烟障罗网,这有形无质的玩意根本不是我的金刚指力能拉断;然后我尝试用狮子吼大声吼叫,要吹散烟障,可烟障只是被我吹移若干尺。整个罗网依旧不依不饶的上升,直到把我和地藏狮子都悬吊在两树之间。
我大喝一声,十指间的煞雷迸发——什么阴物,能抵抗修真者里最纯正的雷法。
可是,我等来的还是失望,我的雷像水漏过筛子那样,漏过了烟凝成的罗网。
“元婴者的法宝吗?”
我向虚空问。
虚空中传来了一声娇笑,我先前看到最末的赤身教徒从绿柳之间亭亭步出,
她把头蓬的帽兜摘去,甩了下头,流出如瀑的青丝。
“猜对了哟,姐姐叫屠苏婉,这是姐姐祭炼的红尘烟罗。普通元婴者的都天神煞和三昧真火也破不得。”
屠苏婉?——她是赤身教主!
我看不透眼前的女子是豆蔻少女、妙龄新妇还是熟妇人?只觉得她风情万种,随着自己的心意,可以变幻出人世间各色佳丽。
我楞楞地看着我平生仅见的美人把红尘烟罗悬下树。烟罗又变幻成一大一小两罗网住我和地藏狮子,罗网的尽头是一条系在赤身教主腕上的红线。
屠苏婉的脸贴住我的脸,触在我没有剃净的胡渣上,我可以呼吸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她缓缓地解开自己的斗篷,白练般的酮体从黑色粗布结成的斗篷蜕出来,就像蝴蝶破开了茧。
她迷离的眼神望着我,手往我衣裳里探,我的脐下三寸像饱食的小鼠那样嗷嗷鼓了起来。
她喘息着问,
“愿意被姐姐吃掉吗?你最喜欢谁,姐姐就是她,让你快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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