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添酒回灯重新开宴。
匡一真在一页无字书上写了“君子慎密”四个斗大字,吩咐麒麟儿贴在船头后。这纸书页混无灵气,就是寻常的灵符也比不上。匡一真言之凿凿地说张贴之后天地之内,唯有我们知dào
舟中谈论。我对那页书纸将信将疑,直到七尾苏把他的神念覆盖了鲤舟六合,我才稍微放下心来。
琳公主向七尾苏敬了一盏酒,
“我这一两年在世俗行走,得了满盈会不少好处,没想到你是满盈会的大老板。这盏酬你。”
白衣秀士回了一盏,
“昆仑龙虎的道友对我们这些中土草莽人物最是客气,苏某一条中土的地头蛇,自然应该倾力相助两宗门人不受剑宗和官府的为难。”
(“柳师兄,你以前在云梦城和鼠仙仓公说的朋友就是这位?莫非还要谈倒卖金粟米的生意。”)我神念里问他。
柳子越呵呵一笑,算是默认,
(“……也要卖些云梦之役的内幕。我在本宗会同院任职过十年,职责是联络天下各方人物,所以与苏会长熟识——七尾苏是元婴中层的强者,师承多家,就是宗门内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不多。”)
他神念里问我与席的匡一真是什么来路——柳子越偷瞥了那个正襟危坐的乌衣儒生数眼,低头想了许久,对我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下有这路人。
(“匡一真自称是南阳郡儒生,治易经。他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我估摸他是元婴者,至于深浅我不知——但七尾苏似乎对他很服帖。”)
我回答。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七尾苏都是一副文雅亲和的样子,做不了数。他就爱遍地撒钱买人心。”)
柳子越面色和善,也向匡一真殷勤敬了一盏热酒,神念里却向我嘲讽,
(“原师弟,我对你可是推心置腹——儒门能派上用场的都在诸侯幕府里为足食足兵,出谋划策。我看这个大言嘴炮的书生也是一个呆头鹅,迄今还不被哪方势力重用就是明证。师弟不要被这书生忽悠了。”)
和七尾苏交盏的匡一真忽然意味深长地回望柳子越一言,柳子越立kè
尴尬地噤口,向四处漫无目的地张望。
七尾苏轻击了下掌,把柳子越的围解了,
“我们还是谈正题。原兄是扫云团的团长,先由你这个亲历者讲述云梦之役最好不过。”
我向席上众人讲了我们扫云团在云梦之役的作为。七尾苏知dào
我们克复荆南道诸县城的事情,对我讲的云梦城内之战兴致勃勃。
我从林真人突入云梦法界门户讲起,直到我追踪云梦之人未果,和翩翩南宫等分两路遁离崩解的云梦城为止。
白衣秀士凝神听完,然后感叹:
“云梦城内如果没有原兄克制云梦之人,林真人恐怕也难免落凤坡之厄。”
“那也未必。最后林真人一剑灭城,并不需yào
假手我的战力。我的作为,只是替南宫争取到抢夺楚王金蝉躯壳的时间。”
这几天我思索那战经过。即使没有我,林真人毁城的结果依然不变,云梦之人依然能脱走;不同的是,南宫磐石会随云梦城的崩解陨落,他的王图霸业那时就会化为飞灰了。
“南宫磐石既然取得了三分之一的楚王傀儡和护驾神将,三五年内就能养成气候。不过这三五年他必定韬光养晦,慢慢消化所得。”
匡一真沉吟下说,
“有心人必然会上南宫家明抢暗夺,剑宗更是会出面逼迫他交出所得。如果天下人都信战报上南宫随城陨落的传闻,对他反而是一件清净太平的好事;即使真相最终浮出,这些拖延的时日足够南宫到星宗洞天潜踪了。”
他望向柳子越,
“哎。战报上讲南宫随城陨落,其实是昆仑和龙虎两宗向剑宗隐瞒了消息,不过助南宫成势,好搅乱剑宗的中土——和原兄分路先行的诸位到了龙虎山,是被宗内的长老禁足了吧。”
柳子越眨眼,向匡一真行了一礼,
“高见。”
怪不得翩翩收到我的纸鹤也不能回应。
我忽然明白天下诸侯身为元婴强者,为什么要在幕府里邀请儒门了——儒生能经营领地,还能为诸侯分析局势人心,省去无数牵扯修liàn
的心力。
我追问一句:
“那匡先生以为:让我们随南宫磐石一道陨落,是两大宗门的什么用意?”
“等南宫无事后,自然会放诸位出来。”
他阖上眼睛,然后睁开回答。
琳公主满脸不乐意。
“搞什么。”她哼了一句,“这次下山我可还想去帝都逛逛呢!我要去和爹爹说!”
我想到我们也会被禁足。不知dào
要什么时候出来,难道是三五年后?
“可以像我一样偷偷跑出来呀,不被外人发觉就是——这是宗内长老对我透的底。上官翩翩也在两宗的长老会前立誓,她可还是上官天泉的女儿呐。”
柳子越笑得狡黠,他的说法证实了匡一真的推测,
“也不会禁足三五年。等宗内护送南宫抵达星宗本山的金鳌岛,最多一两个月内就能宣bù
我们历劫生还。只消说我们受了重创,数月无法行动联络就是——反正我们诸人数月内的行动都被宗内真人逆乱了天机,外人推算不出。事情了结后宗内就能公开表彰我们的功劳,大家有的是好处——啊,公孙纹龙也被宗门拘禁了起来。当时他想提前开溜,被宗内的元婴者活捉,没有走漏半点消息。”
“龙少这场战役贡献良多,宗内不会为难他吧?”我期待龙少也能晋升元婴,以后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切磋一番。
“两宗也不想和公孙家交恶。允诺了和妖族交换俘虏的时候,把龙少与燕院主俘虏的妖兽白听一道送回北荒——这次宗门在帝都的妖潮战役不顺呀,有不少门人被俘。唉——当然,是剑宗的门人占了大半。嘿嘿。”
柳子越取出自己袖内的黑皮小本,一面看,一面回答。
“切!那你向苏会长泄露南宫生还消息,不就是两宗大忌吗?!”红衣少女忍不住问,“万一……万一苏先生口风不紧……”
她狐疑望七尾苏。
“会吗?”
柳子越捏了捏鼻子,问七尾苏,
“南宫家在他们的领土上一直照顾满盈会,您会出卖南宫世子吗?”
七尾苏笑,
“我只是想知dào
罢了。除了跋扈的剑宗,满盈会和其他三宗门人的关系一向很好,不会胡言乱语——柳兄冒着被重罚的危险向我报信,两位也千万不要和他为难。一切责任,苏某一力承担。”
我们允诺下来。
我心里忽然想七尾苏就是透了也无妨,至少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地行动了;不过我立kè
熄了念头——助人到底,帮南宫完全脱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我们费了如此多的心力,两宗的投入也不少。
“柳子越,翩翩他们在宗内立了不得泄露的重誓,你也立了吧。小心以后遭天谴啊。”
我好心提醒他。
“无妨事,那是一个口头誓:我说自己敢泄密,日后被都天神煞劈灰灰——哈,日后我就紧跟师弟鞍前马后,有你雷法总纲护持,我哪会死于雷下!”
柳子越不以为然的挥手,言语中他是赖上了我。
“要是消息走漏,你一定会说是我透的,或者我用银蛇剑威胁你透的。”我笑。
“没有没有。”
柳子越脸红起来,慌忙否认。琳公主笑了。
“邪魔方面走了武神周佳,也是可虑的事情。”
我沉吟道。
“武神既然先诸位走脱,他就不知dào
诸位后来的情况。战报上的内容可以暂时打消他寻衅的念头;更何况两宗逆乱了诸位的行动。周佳一介武夫,也无势力,要在这宇宙内找你们麻烦比大海捞针还难。”
匡一真宽慰我。
柳子越小鸡琢米似地点首。
“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理解。”
我问柳子越,
“两宗把我们全部禁足,自然可以瞒过剑宗一时。但战报宣bù
云梦之人陨落,剑宗真糊涂到信以为真?”
“云梦之人的下落四大宗门无人能确定,各方面的人都很想找到他。秘密调查还在进行,宗门决定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当时是你和琳公主去追云梦之人,你们最清楚他去了哪里——就是你们,翩翩也是数日前通过紫电飞龙感应到你们生还,之前宗门对你们的下落也没有头绪。”
其实我和琳公主也不知dào
云梦之人金蝉脱壳后去了哪里。
柳子越眉飞色舞地对红衣少女说,
“哈。琳公主失踪半月也是一件好事。西昆仑山的归化巨妖们已经群情激愤了,纷纷上蜀山去找剑宗和林道鸣寻仇。剑宗这大半月忙得焦头烂额——北面要专心帝都妖潮;南面是收拾云梦残局;西面要应付洛神家臣。最近雪花片似的剑宗纸鹤飞到昆仑求你爹爹约束他的妖怪亲家——颜掌门真是算无遗策,左右逢源,两边都做足好人呐。”
“我爹爹可不是那种人!”
琳公主骂了一声柳子越:
“死伤的是我的家臣,你开心什么!是想西荒的妖怪和剑宗都同归于尽吗!”
柳子越瞬间闪到我身后,我用银蛇剑架住红衣少女追砍他的金乌剑。
她折身出舱,我追出去。泪花在少女眼眶盈盈。
“师叔,是我不好,在外面贪玩了许久;自己的家臣却在为自己拼命流血——我是洛神家的家主,号令西荒万妖的招妖幡在我手上。我爹爹没有招妖幡,其实无法令得了他们。”
“我们尽快在龙虎宗现身,就能调停这场风波了。现在还不算迟。”
我用袖子抹去少女没有掉下来的珍珠大眼泪,像哄小妹妹一样把她哄回舱。
琳公主整理去泪痕,恢复神采。柳子越见她手上没有拿剑,长舒一口气。
“苏先生、匡先生,刚才让各位见笑了。我有要事,要飞驰到龙虎山,和诸位先别过了。”她说。
“甚好甚好。”柳子越忙不迭地说。我知dào
他心里巴不得气头上的琳公主快消失。
匡一真赞叹,
“琳公主,你的仁心增长,日后一定能成一位明君。”
七尾苏请她入席,
“还请公主稍候。你不必御剑腾云,我让鲤舟加速,小半个时辰就能到龙虎山。”
他打了个响指。鲤舟斩开碧波,在波涛之上如龙飞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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