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二年正月初一清晨,礼部大夫和礼部郎们领仪仗车马,迎送昆仑门人入宫城。除了地藏和逢蒙是妖兽不能入宫,其余元宵赴宴的门人随我们一道参加朝会。
琳公主和我齐齐坐在飘扬银葫芦大旗的八骏七香车内。
我还在沉思昨夜自己编写的《诸天雷法总纲》成文功法
——傲剑背诵了火、土、水三咒的符文与口诀,我在神念中另传了他雷法总纲统摄的心法。然后我从傲剑最可能上手的土咒教起。少年在别院中庭聚精、敛气、凝神试了数十次,勉强凝成一枚阴雷埋在地中,即刻晕倒。精神大耗的他现在还在我的房里昏昏沉睡。
雷法在根本上是调用五行真气阴阳相击,对内是搬运自身五行真气,对外是沟通宇宙天地灵气。所以在五行法术中雷法一直列为第一。雷法根基扎实,搬运五行也不在话下。
一面指导傲剑,我一面梳理了自己对《雷法总纲》的参悟。过去我没有正统道术传承,只能随着境遇逐渐摸索宿慧中的总纲;如今研习道典有时,又经lì
过与云梦之人、晓月等人的对决,已经能从已有的总纲推衍未有的子系雷法。
指导傲剑时,我推衍出一门阴雷和一门水雷:阴雷埋伏在地中,可以如沉睡的寒蝉那样蛰伏六个时辰。我人在阴雷百里之内,就能随我心念即刻触发;水雷像游鱼那样浮沉在水中,效力和阴雷仿佛。
这是雷法总纲的水、土入门咒法。到元宵宴前,我还能把总纲的五行变化术法分别推衍到金丹者能施展的顶点;至于五行和合的变化以后再说。
——但愿元宵时我能恢复足够的真元。
“原君,你想好对中土天子请求什么东西吗?”
琳公主唤我。
今日的她真如降临红尘的仙子,美得令我窒息。
文侯知会过:今日朝会皇帝会许诺我们许多好处,是朝廷对昆仑门人云梦之役的谢意。
“我没有什么东西要求中土皇帝。”我回答。
“哈,反正天子也给不了长生证道,我也没东西要求他。”灿如卿云的少女略思了下说,“那么就按照姬师叔的布置向天子请求好处吧!”
她从纳戒取出一个小锦囊递我,“昨夜姬琉璃派仙鹤给我捎了一个锦囊,吩咐我按照锦囊的纸条请求天子好处;这一个锦囊是给你的。”
“柳子越没有锦囊吗?”
我边拆边问。
“就我们两人代表昆仑和天子说话,没有柳子越的事情——你姐姐是河北义军的盟主,她也会天子请求些东西;不过那是她的事情,和我么无干。”
——小芷的车马迟我们出发。她代表燕赵十六义军参加元旦朝会,按照朝会典章,要到巳时才入宫。
琳公主调皮凑近看我的锦囊,
“姬师叔叫你向天子请求什么?”
“那姬琉璃要你向天子请求什么?”我闪过她。
琳公主毕竟换了礼服,行动淑女,不能一下子抓到我的锦囊。
“呵,到时就知dào
了。”她说。
我速度把锦囊中的消息刻在神念,用火咒一下焚灭,
“那我也不告sù
你,到时就知dào
了。”
她白了我一眼。
车马通过九重城门,我望到了宫城前龙虎宗的太极旗帜,也有许多礼部大夫和礼部郎簇拥着车马。翩翩亭亭立在宫城前——青衣少女清雅隽秀,气质如同空谷幽兰。
她身边另有三个男修士,其中一个羽衣蹁跹的青年样貌修士尤其突出。
“那人就是清薇真人的得yì
弟子梅芜城,上届山河榜第七。”
琳公主提醒,然后她热情招呼翩翩。
我下车与梅芜城以及另两位龙虎的符法师寒暄了几句。其中一人名许退思,一人名吴猛。吴猛在帝都妖潮中监督刻蚀甲胄与炮弹的符文,许退思监督符水和其余灵符的制作,都立了莫大功劳。
我忽然发xiàn
九门人中只有我腰悬银蛇剑。
我问礼部大夫在天子明堂是否要摘去自己的剑,或者把剑收入纳戒。
礼部大夫恭谨道,“诸位仙长的尊贵,世俗的公卿都不能相媲美。天子特旨诸位剑履上殿、参拜不名。”
“大善。”
我十分欣喜
——这天子倒识趣乖巧,省去我许多麻烦。
诸多内侍宦者导引下,我们两宗门人入了宫城,一道直趋元旦朝会所在:天子明堂。
内侍宦者都是相貌长短一般无二的美少年。唇红齿白,音声温柔清亮,仪态端庄典雅。
我和琳公主都看得稀奇。
梅芜城向我们解说,
“古时朝廷用阉人做内侍。大正王朝受宗门指导,秉持道家好生之德,不再残人肢体。如今内侍都用机关傀儡代替,杂务职事和宿卫全由这些傀儡充当。”
柳子越忍俊不止地轻笑,我问他缘故。
“梅师兄说的都是官样文章。传说某代大正皇帝对剑宗不轨后,剑宗指派唐门研发专门的机关傀儡。它们充作内侍,天子的一举一动都脱不出剑宗的耳目,他也无法绕过傀儡的包围培植自己的私人。”
“我倒听家父说:百年来朝廷威信低落,前去郡县宣旨的阉人宦者往往被桀骜的诸侯碎尸泄愤。朝廷就索性一律使用机关傀儡,万一损坏也不过失去些机械。”
翩翩说。
“那么说上官侯爷以前也这样对付过朝廷的使者吗?”我好奇问。
“听家兄说,家父年轻性如烈火;直到家母陨落,心意才变得淡泊。”青衣少女叹息。
——看来翩翩是像母亲多一点。
内侍傀儡导引我们步入又一道宫门。恢弘无比的院落中矗立着一座上圆下方,四面环水的金檐大殿。上圆法天,下方法地,水称华池。这正是典章中天子颁布一等一政教大事的庄严殿所。
我们过了金桥,入了明堂。
明堂中,公、卿、大夫等文武百官已经济济一堂。
东厢之首的榻上端凝坐着乌衣美公子,她这边的行列都是文官礼服;西厢之首的榻上则坐着一个佝偻老者,他这边的行列都是武官礼服。
姬琉璃督促我背诵过朝会的典章。如果我没有记错王侯文武的品级服色和朝会方位,挨着文侯一个榻位的美髯中年就是太师荀思,再之后就是御史大夫方式之等公卿。
居于武官之首的那个颓唐老者如同枯叶朽木,他的精气神仿佛被什么人抽空似的。老者的眼睛半张半阖,似乎随时可能在明堂上沉沉睡去。
我内心咯噔一下,几乎不忍心看这个心身消磨的老者
——按照我背诵的典章方位,那人就是本代武侯宇文登城了。没想到和周佳一战后,一代元婴强者竟然心意挫败至斯。
武侯之下的尖头男子趾高气扬,隐隐有元婴者的气息。他的目光时不时向殿外瞥去,和我们的目光相交我心念不由泛起一股强烈的恶意
——这人便是太尉烟罗白,宇文拔都的朝廷盟友了。
朱色陛阶的尽头,高高在上的帝座和下方朝会的公卿宾客之间,屹立着一座铁塔般的神像。
确切说不是神像,而是那人的威势如同神像。
这就是大将军、安乐侯杨彭年,和郭子翰相交极深的元婴中层强者。他的面容如同万古岩石,看不出任何喜怒波动。不知dào
此人是否已经做好了离开权位的准bèi
。
大将军的身后,一道璎珞珠帘遮于帝座之前。他仿佛一个人就隔断了神人界限。
——不过,对于我们修真者,没有什么神灵。剥去神话,天子也不过是凡人。
我望珠帘后的帝座。
“何方人物,胆敢窥伺天颜!”
神像呵斥!
真言漫卷向我,我的百骸激荡。真言是潮,我是小舟。我想拔银蛇剑抵抗,又担心在明堂拔剑坏了宗门规矩。
刹那间,琳公主拦在我前。她的双目一金,扬手扼住了大将军的真言。琳公主的玉手凝起了一团黑色的冰球。
音声寂然。
她传我神念:“我用妖气把杨彭年的真言冻住了。”
然后少女回复了点漆瞳色。冰球消融。
明堂讶异之声频起。
文侯向身旁中年男子使个眼色,
太师荀思出班,向帝座禀奏,
“启禀陛下!西洲昆仑宗和中土龙虎宗的正旦朝贺使团已至。”
“既是红尘外的仙长莅临,当以上宾之礼待之。赐座。”一个从容坚定的少年声音从珠帘的帝座传出,如同普施天下的春雨一般。
“诺!”
大将军杨彭年唱诺,群臣随之唱诺。
众内侍傀儡给我们一一奉上小榻。
我们众门人一道背诵宗门答词,然后排到了文侯身边。
“朕知dào
洛神家是西洲王侯尊崇的大圣。朕是中土之主,琳公主即是朕的御妹,赐座于朕之右。”
那少年的暖人声音再度传出。
内侍傀儡把一张凤座奉上帝座之右。珠帘一展,浮现出少年的丹凤美目,庄严容颜。
那是一个与我年纪仿佛的少年。
他的修为大致在上层金丹,丹近圆熟,稍添一点蕴藉,便能跨入道胎金丹。
金龙衣的少年淡淡微笑,向琳公主轻声说了一个“请”字。
琳公主径直座上帝座之右。
群臣山呼万岁。
忽然,内侍通传,
“剑宗朝贺使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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