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提醒,阿梨紧张的看看身上,嘴角一撇,不屑的说:“我特意穿这件眼馋小月。不就进个传习所嘛,没完没了的显摆。真烦人!看见我这身儿,小月眼都绿了。她娘才舍不得给她买。”阿梨边说边进了里间屋。
玉姝有点奇怪,这段阿梨是怎么做到既能面露喜色,目中充满对张小月的鄙夷的同时,眉梢眼角还能挂着一丢丢嘚瑟劲儿。没想到忠直老实的段氏会跟阿梨是亲姐妹。这姐俩不管样貌脾气都没有半点相像。
段氏看她进去,这才歉意的对玉姝道:“我这妹子本性不坏,就是嘴上不饶人。小娘子莫怪,莫怪!”
小童阿娘听了,不甚认同的闷哼了几声。铺子里的人也都埋头吃喝,不去评价阿梨究竟如何。
俗话说,物以类聚。能跟张小月交往到一处,再好也有限。
玉姝朝段氏灿然一笑,没说什么。
回到家时,已近傍晚。张氏早把晚饭做得了,等的正心焦。听见街门响,匆匆奔出来,“你可回来了,阿娘都要急死了。”
玉姝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竹筒,“看,我去宝叶儿胡同给你买的老段豆花。上次你不是说想尝尝来着?”
张氏含笑埋怨:“这孩子,真是的。给你的零花,怎么倒给阿娘买好吃的呢?”喜滋滋的从玉姝手里接过竹筒,随即蹙起眉头,“小月没为难你吧?”
“哦,没。”玉姝关好街门,转回身,正对上张氏满面质疑。
玉姝强打起精神,笑道:“传习所不是能容她撒野的地方啊。”
张氏这才又笑了,“嗯,也是。”
傍晚时分,缕缕饭香飘散而出。晚霞余晖自天际悠悠舒展,将那薄薄的淡淡的云丝染上一重浅浅红晕。坐对此景,即便蝉声吵嚷,也生不出厌烦。
一老一少两位僧人,伫立在崇宁巷巷口。老僧微闭双目,手捻佛珠,久久不语。站的时候久了,小和尚脚酸,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师父,咱们在等谁呀?”
“来了就知道了。”
老和尚话音刚落,人声由远及近,“云绵,云绵?你在哪儿?回家吃饭啦。今天买鱼了,回家做给你吃啊。云绵,云绵?”
有一男子从暗影里缓缓行出。小和尚仔细打量,他三十左右岁,读书人模样,面有菜色,五官周正,气质温文。左眉梢一点小米粒大的黑痣,为他平添几分书卷气。绀青衫子洗了又洗,虽已泛白,却平平整整,没有细褶。他身后跟条大黄狗,毛色油亮,目光炯炯。
小和尚兀自打量。老和尚已然迎面走了过去。
那人踮着脚,专在墙头寻摸,也不看路,冷不防踩了老和尚一脚。他这一脚踏的实,踏上之后,重心不稳,慌乱间,把老和尚撞到在地。
这一下可把他吓的不轻,站住后,对着跌坐地上的老和尚连连作揖赔不是。
小和尚心疼师父,几步跑过去,把老和尚扶起来,不住埋怨:“你真是!撞了人,光作揖有什么用,应该先把人扶起来,问问摔坏了没!”
“是!是!错在小可,还望大师宽恕则个。”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他道歉,大黄狗冲小和尚一通汪汪汪。
被大黄狗一顿乱吼,小和尚哭笑不得,心说这么迂腐又老实的人养了条吵架王呢。
老和尚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施主休要自责。”小和尚搀扶着他站定。老和尚看向那人,心底微微一惊,双手合十,“施主宅心仁厚,但仍需谨记,暗室不欺啊。”
那人微微一怔,不明白老和尚何出此言,却也礼貌的正色应道:“多谢大师良言,小可定不敢忘。”说着,连连作揖。主人作揖大黄狗愈加不满,声调拔高两度汪汪汪。
小和尚搀扶着老和尚出了巷子,身后还不时传来他低低唤“云绵”的声音。
小和尚忍不住嘀咕:“这人穷酸迂腐,对娘子倒耐心的紧。”
老和尚似有不悦,轻咳一声,小和尚吓的缩缩肩膀,“犯了口业,徒儿知错。”
师徒俩走了一段,小和尚见老和尚面色稍霁,忍不住问:“师父,你等的就是那读书人?”
“愚徒不算太愚。”老和尚喟叹一声,又道:“无济啊,你别看他现在落魄,以后或许能为朝中重臣。”
“真的?”小和尚有些怀疑。那样的人还能做官?
老和尚点头,“所以,才需谨记暗室不欺啊……”
吃过晚饭,玉姝在灯下绣花。张氏端来一碗酸梅汤放到桌上,颇为担忧,道:“我听宋婆说又要采选呐!”
玉姝手中银针一滞,随即笑道:“选就选呗。选谁也选不到我。”还不忘得意的在张氏眼前晃晃她的小拳头。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手残废,也就不用担心会被选进宫了。
听她这么说,张氏蹙起眉,问:“玉儿,你不想进宫吗?进宫能穿好料子的衣服,还有好多特别漂亮的钗环首饰……”张氏像是个用糖人诱骗小孩儿的坏人,说的尽是些寻常女孩子无法抗拒的东西。
玉姝摇头轻笑,端起酸梅汤,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阿娘,我要是能天天吃你做的乌米饭拌鱼鲊就知足了。”
张氏顿时忘了说那些话的目的,眉眼舒展,笑的花枝乱颤,“呀,你现在爱吃鱼鲊了?过去你老说腥气,我还以为……”张氏欲言又止,好像不想多谈玉姝失忆之前的事,拢拢鬓发,“回头我多做些给你吃。”
“阿娘,你做什么都好吃。”灯光下,玉姝大眼睛亮闪闪,把张氏哄得眉开眼笑。
张氏美够了,面色一转,又有点犯愁,“那贼还没醒呢。你说,我不会把那贼打死了吧?他要是真死了,会不会让我抵命啊?你说这人长的挺壮实,也太不扛劲儿了,我就砸了他一花瓶,到现在都没醒,这都什么事儿啊!”张氏越说心火越旺,抄过玉姝手上的酸梅汤,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阿娘,别瞎担心了。廖知县心里有数的。”玉姝重新拈起银针,绣了起来。
张氏把最后两滴酸梅汤倒在舌尖,砸吧砸吧嘴,便趿拉着鞋,转身去厨房,想再盛一碗来,边走边叨咕:“你又不认识廖知县,怎么知道?”
玉姝微微一笑,调侃道:“阿娘,二百五还能当上知县啊!”
话音落下,厨房里传来张氏爽朗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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