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已在腹中温热,连带着鱼肉混合成可以让人继续前进的燃料。火堆,渐渐熄灭,依靠着干草来燃烧的篝火本就无法长久,起司在吃那些鱼的时候难免有没烤熟的部分。不过现在也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了,有东西吃,有水喝,已经是众灵待他不薄。法师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还没把它们得罪的太死,否则别说是生火抓鱼,恐怕他在这里活活饿死都有可能。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众灵对俗世的影响力没有那么精微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他活下来了,而且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触及死亡。没什么好再抱怨的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回首,而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微风,带着热气从草丛上吹过,明明出发的时候风里还夹杂着凉意,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了。盛夏的草原,终归是要比苍狮那样靠近冰原的地方热些。
起司扯开自己的衣襟,让风吹进胸口,习惯了冰冷刺骨的寒冷,这样和煦的暖流让人的心境自然的平和下来。部族,他是不打算回去了,无他,虽然普通人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可萨满们一定知道那个巨人不是阿莱埃。如果连众灵都对他表达了不满,法师很容易就能想到侍奉它们的凡人会用怎样的情感来接待自己。那会让白狼他们难做,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受欢迎的客人了。会带来问题的人,就该识趣的离开。
这值得吗?虽然昨晚的巨人与真实的起司之间有着绝对的差异,可易地而处,法师自己也明白他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绝不会放弃灰袍。老实说,在鹰之灵抓走灰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这其实挺没道理的,溪谷城的塔楼,他毫不留恋灰塔中的房间,他视作囚牢,俗世里的东西似乎完全不能拴住这位灰袍,他想走,那除了武力和交情,就没什么能让他留。这样洒脱的人,这样不着于物的人,为何非要执着于这件长袍?
“你才是我的监牢对吗?”起司低头对自己手中的灰袍呢喃着。可尽管他嘴上用监牢来形容这件衣服,法师的目光却异常的柔和,那柔和的深处是眷恋,他为这件长袍而着迷。灰袍,自然不会有这样蛊惑人心的能力,那和它制作出来的初衷相违背。所以这眷恋,是起司自己的。
他到底在执着于什么?这种事要是自己能说清,就不会真的执着了,人经常难以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为了好像想要的东西舍弃一切。这样的人,得不到反而是种解脱,因为他总有个念头可以去想,去追求,在得到之前不会意识到伤痛。最怕的,就是他们真的得到了那件东西,这时他们回头看过去,才会发现自己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他的身后只留下满目疮痍。欲求而不得,是苦长求而终得,也未必不是。
而苦不苦,因何而苦,这样的问题对现在的起司来说不重要。比起为何执着于灰袍,他更在意的是,他的袍子脏了。这也是难免,虽说灰袍上自有魔法可以除尘辟垢,可那魔法是需要能量来源的,要是穿上灰袍的人是个普通人,那这件神奇长袍的功效就用不出十一,只是件耐穿的衣服罢了。更不必说,这件袍子离开起司的身上已经一晚上了,它里面的能量就算还未用尽,也不会优先供应在清洁这种事情上。
想清洁袍子也简单,若是平时,只需起司稍稍灌注魔力,或是将长袍披在身上,它自然就能自己将附着在上面的污渍去掉。可现在,起司不敢这么做,他才刚刚经历了魔力空洞,谁知道这时候他体内的魔力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这一点魔力恰好是最后一点怎么办?那不是死的很可笑?
幸好,法师眼前就有条小河,既然他能在河里摸鱼,当然也能在河里洗一洗他的衣服。想到这里,起司站了起来,抓鱼时脱掉的靴子反正也没穿回去,他就这么赤着脚走进了河水里,将灰袍摊开,让水流慢慢将其浸泡。说也奇怪,明明看上去没有那么脏,可洗过灰袍的水确实肉眼可见的变的浑浊,在河流里留下挺长的一段痕迹才重新被稀释消散。感受着水流在手脚间流动,法师的目光逐渐凝实了起来。
“湍湍清流,淖我衣袖。”歌声,带着草原特有的广阔气魄,只是那歌者的音色,略带几分沙哑。起司抬起头,想要找到唱歌的人,四下里除了他之外却哪里有比瓢虫更大的生物?此时的法师,没有了魔力,没有了魔法视界,他眼前的视界无比的真切,却有带着几分陌生。
“洋洋浅溪,淘我衣襟。”声音从起司之前烤鱼的方向来,法师眯起眼睛,装作没有在意的样子边洗着衣服边小心翼翼的靠近。膝盖高的草丛里还是能隐藏很多东西,其中不乏危险之物。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体型的大小还是很能说明问题,至少起司的知识里不存在又能口吐人言唱歌,又能躲在草里伏击自己的东西。鉴于此,小心靠上去总好过真的全然不做,先不提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光是天生的好奇心也不能忍受。
“涓涓长流,携我冠帽。冠帽浮沉,随涛远游。”法师的两只脚,已经有一只踩在了岸上。他装作拖拽衣服的样子,有意背对着声音的来处,其实注意力早就锁定了草丛里的一处,那里,就是歌声传来的地方。他现在完全可以就这么快步跑过去,揭开谜底,不过那样难免会有让灰袍被冲走的风险,他得再耐心一点。
“呜呼兮呼,不可复得!湛兮渊兮,不知何处。湛兮渊兮,不知何…”歌,断了。因为起司已经将长袍拖到了岸上接着跑了过来拨开了草丛。那藏在草里歌唱的东西也因此显露出了它的真容。一颗骷髅头,就是法师之前误以为是酒神的那颗。它安静的立在地上,哪里有什么声音?
骷髅唱歌。这种事情听起来离奇,不过各个地方也总有些类似的故事,只是其中的大部分不外乎是风穿过骷髅上的空洞发出了类似吼叫或者类似的声音,说是唱歌,多半是听者自己的内心将其扭曲所致。那么,刚刚起司听到的,也是他脑子里幻想出的歌吗?可要是如此,这歌,他为何从来没听过?非但没听过,就连那旋律也是闻所未闻。何况他刚刚分明听到的是人声,吐字清楚的很!
伸手,将骷髅抓起。法师将那双空洞的眼眶举到和自己的眼睛相平的高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歌者。就是不知道,这歌有没有名字,我也好把它传出去,要不然便只好叫它骷髅歌了。”
没有魔光,没有怪风,那骷髅的下颚因为重力的原因自然的向下方张开,然后又因为惯性返回轻轻敲到上颚上,“骷髅歌,骷髅歌,骷髅尚且能唱歌,有皮有肉却奈何?”
“咔吧!”骷髅的下颚,掉了。也难怪,这骷髅不知道在草里多久了,就是人身上最硬的骨头也禁不住时间的冲刷。
起司眨眨眼,看着没了下颚的骷髅。它刚刚又说话了吗?还是那和之前的歌声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不知道,分不清,看不透。只觉得头重脚轻,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一松,那骷髅就跌落到草里去了。脚下一滑,整个人也跌落到草里去了。
啊,忘了确认那些鱼有没有毒了。真是,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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