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已说了这身功夫源出少年时寒伤,在冰川那许多年,就如与之共生,而平儿身上之毒既然是寒性,我也不过能与之共生,每日所作,不过是让其不要为恶,真正要解,终须由至热之力来解。
所以青龙心法能解?因为是……“至热之力”?
嗯,青龙心法算是灼热之属,若练至那最高的第七重,便算得上至热,不要说这区区寒毒,就是我少年时那恶性寒伤,怕也能治愈的。拓跋孤说来应是这世上唯一能解他毒之人,只可惜他似乎犹记旧恨,平儿在他青龙谷那么多年,毒仍在身。
师父的寒伤……如今不是也好了么?
朱雀便微微仰头,叹道,是啊,如今是好了……若身在火中仍不算“至热”,我也不知什么能算了。不过,伤愈了,我一身功力也随之散掉了大半,若非在牢里清净这十几年,怕还回不来。
他转回来,道,不过你算是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青龙教主拓跋孤——你若日后遇见他,记得避开,因为你斗不过他。除此之外,明镜诀应不惧任何对手。
意思是那青龙心法的确是……是“明镜诀”的克星?
并非青龙心法是明镜诀的克星,而是——寒热原本就互相克制,不似其他。相互之间若功力有毫厘之差,便如相距千里。当年拓跋孤率人来朱雀山庄时,还未练就青龙心法第七重,我内力较他略胜,以阴寒克阳刚,他并无胜机;但机缘巧合,他生死之际忽然反悟了那第七重心法。我自此转为略逊,反为他所克。如今十几年过去,我在湖上游船又见过他一面,他功力精进,更胜往昔,凭你,呵,旁人你或可一争,但遇见他,动起手来却是一转眼就丢掉性命的事情。
君黎虽对青龙教主并无好感,可是想着与他从无冤仇,自然绝无动手的可能。但朱雀说来便如真的似的,他心中也不知该好笑还是苦笑或是哭笑不得,点头应了。
朱雀似觉已说得够多,便道,你自参详这一诀。今日初一,我还是早点带平儿回重华宫,若回头有什么人来府上寻我,你便接着。
君黎答应了,至送他和程平离了府,却忽觉怅怅。这怅怅连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回到房里,看着那案上“逐血”剑,微微发呆。
不对。不对。他用力摇头。朱雀并不是把你当了自己人。他不过是暂时利用你。他的狡猾,你决计猜测不到的,根本不必在此因为欺骗了他而烦心。若你真的对他吐露什么实情,那便未免太天真——他捏死你便如捏死只蚂蚁,这也就罢了——秋葵又该怎么办?
可是心里那般难受只是挥之不去。并非为了他教自己这一身绝学,而却偏偏是为了他的那一句“你若日后遇见他,记得避开,因为你斗不过他”。
他忽觉得自己的师父——真正的师父——逢云道长,口气也不过如是。让自己无论如何别动寻亲的念头以免招厄,其中的关心也不过如是。
他努力平静心绪,去看这一诀“观心意”的内容。正好是观心。观自己的心,也在这字里行间,观他——这写下此诀之人——的心。
善于观人于微的自己,竟也到此刻都看不透——朱雀,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细细读了“观心诀”,方读一遍,便听人报说还真有人上门来了。
原本大年初一,有人上门来讨好朱雀再正常不过。但君黎听到这次来人的名字,还是微微皱了下眉。
夏铮。传说中与朱雀并不同道,甚至微有过节的夏家庄庄主夏铮。
他整整衣衫出去见客,夏铮一身朝服,显然是一早上朝之后还未回过家便来了此间。与君黎一朝面,他似乎有些意外,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君黎已经行礼道,夏大人。——夏大人来得不巧,师父他正好出去了。请先上座奉茶,若有什么事便对我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哦,他既不在……不必了吧,我……改天再来。夏铮似乎便流露出欲告辞之色,但目光向君黎又看了数眼,忽然又似有些犹豫,变得欲言又止。
君黎见他表情,道,夏大人不必客气的。天气寒冷,难得过来一趟,喝口热茶再走吧。
夏铮目光微垂,并未看他,只道,君黎道长,我们……往日里见过罢?
君黎便笑道,夏大人说笑,我们自然见过了,在恭王府的时候,不是大家都……
我是说往日。夏铮抬头。十五六年前,我们有见过吧?
君黎才沉默了,半晌方勉力一笑,道,我以为夏大人贵人多忘事,早把那一茬子往事抛在脑后了,想不到您也还记得。
夏铮面色才稍稍松快了些,道,我见君黎道长态度始终这般冷淡疏远,自然未敢轻提。何况……也说不定是我弄错了,毕竟当年眼睛不便,如今单凭道长字号,闹了笑话便不好了。
君黎低头道,非是我要对庄主态度冷淡,而是……有些事情让我实在亲近不起来。
夏铮心念一转,已知他多半指的是夏琝,正要解释,君黎却又展颜道,庄主先坐。既然我师父不在,我们也正好叙叙旧。还是……今日初一,庄主要赶回去陪家里人?
没,倒不急着走。夏铮摇了摇头,总算依言坐下了,低低道,君方过往或有些得罪之处,请你……莫放在心上。怪我一贯宠他,他始终不懂事,说这回是看到选妃的姑娘里有会武的,担心有甚闪失,就擅自去告诉了朱雀。我已说过了他,要他下回遇事须得先同我商量才行,他也知错了,盼道长勿怪。
君黎看着他。他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笑笑道。只是,若非是在当日那种情境,与庄主你重遇,原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朱雀没有为难你吧?夏铮抢问着,似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尤其着意。
没有。君黎答着,总觉得他这一句话问得晚了些。——朱雀有没有为难他,难道看不出来?若真为难了,今日还轮得着相见?
可是又想起他早就曾来打听过朱雀对自己的处置。那真是出于当年的这段交情,或是出于对夏琝闯的祸心中内疚?
夏铮的表情仍显得有点忐忑难安,道,果真没有?我虽不想与他交恶,但若他真对你有什么胁迫,你便对我说,我……必替你讨个公道。
君黎笑笑道,庄主今天上门来寻我师父,究竟是有什么事?总不会就是为我讨公道来的吧?
自然……自然有别的事,但也是想见见你。夏铮道。虽然这几日一直听人说你在他这里不错,但没确切有你的消息,我也心里难安。如今见着你好,也便好了。
君黎听得有些发怔,道,多谢庄主关心。其实当年那一别之后,我也时常想起庄主来,未知庄主的眼疾后来是如何得愈,倒是件幸事。
嗯,亏得一些江湖朋友替我四处访医,这才渐渐好了。不过说来惭愧,其实这双眼睛目力比起年轻时早已不及,不过就是普通视物罢了。
君黎点点头,一时好像也没别的话说。想了想道,那个剑穗……破损了,所以……
那不打紧。夏铮接了话,也显得有些尴尬,又道,你若喜爱那剑穗,我这个还是赠与你。
他说着,随手将佩剑一抬上来,就将剑穗解下。君黎还没及拒绝,夏铮就已递了过来。
也……没有什么能表示。他说道。算是我替君方……聊表歉意。
君黎犹豫了下,没再推拒。只道,夏庄主太客气了。
夏铮立起,道,我便不多留了。回头我自再找朱雀,你也不必替我传话了。
君黎也只好点头立起,道,那好,有劳庄主今日特地过来,若有机会,我们再叙。
此是新年头一日,可从头至尾,两人没说一句吉祥话,似乎是忘了,或是觉得并没适宜的情境。君黎欲待将他送至外面,却被夏铮一意劝回,只得罢了,回来将那个剑穗拿回了房里,系在“逐血”之上。
“逐血”剑身偏狭,并不是那么正气的剑,挂上这么一个正当大气的剑穗,反而显得有些可笑。若是将剑锋抽出,暗赤色的锋刃下带了一个鲜红的剑穗,实在也是有些奇怪。可是君黎偏有些莫名的执着要这般系着——当初一把木剑尚且系了那大大的剑穗,何况如今?
这“新”剑才刚系好都没及拿在手上试趁试趁,又有报说张庭来访。他只好又转了出来。张庭倒很大大方方地遣人抬了些礼要送进来,见到君黎,毫不见外,道,今日没料朱大人这么早过去——我刚已遇见了他,他让我径直送府上来就好,就劳烦道长,找人抬进去吧。
君黎听是朱雀应过的,便叫了人来搬,却见后面更上来两顶轿子,他不由一怔,道,张大人,这也是……
自然也是给朱大人的了。张庭将一顶轿子侧帘一掀,只见却是一名生得极为水灵的少女。只听张庭哈哈一笑道,大过年的,总要有些新意,这两个也是精挑细选了出来的——放心,我方才也同朱大人说了,他也没说不要,你便给她们安排安排罢。当真不满意,大不了明日再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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