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冬季已过,开始步入春季。伴随着第一场春雨到来的,是从前线传来的东夷犯境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战报从前线传到宫中,只用了两天的时间。随后朝廷便开始招兵买马,收纳军粮,支援前线。
本来这些也不关秦流苏他们这些老百姓的事,但顾家唯一的儿子顾行风,却是瞒着顾氏夫妇,在招兵处偷偷报了名。
秦流苏知dà
这个消息时,顾行风正跪在大堂里,一袭军装,气宇轩昂,颇有些宁死不的意味。
“爹,娘,自古男儿就应该保家卫国,浴血沙场。即使最后马革裹尸,也当不负家国所养,百姓之托!今日孩儿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望爹娘保重!”
顾行风跪在顾氏夫妇面前,脊背挺得极直,声音慷慨激昂。他说完后,朝着顾衡二人很是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转身毫无留念地往门外走去。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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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
顾衡看着儿子的身影怒吼一声,顾夫人也捏着手帕抹着眼泪喊道。
顾行风依言停住了步子,却仍旧没转身。
顾衡看着他的背影,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微红着眼睛吼道:“你今天若是出了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回来,就当我顾衡此生没你这个儿子!”
顾夫人一听顾衡说如此严重的话,又想了想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此去战场,也不知dà
回不回得来。如此一想心中更是难过,像是再也忍不住般,抬手便用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顾行风听着身后的声音,表情也不那么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压住鼻尖的酸意,语气坚决:“爹,请恕孩儿不孝。娘,您多保重!”
说完不再停留,踏着步子大步走出了大门。
顾衡看着顾行风渐远的背影,仿佛一时间苍老了十岁。他跌坐在椅子上,右手使劲地拍着扶手,声音嘶哑:“逆子……逆子!”
顾夫人双腿一软,扒拉着椅子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地哭道:“老爷……”
顾行风一直走出大堂老远,才缓缓停下步子。他回头望了望只见得着大门了的大堂,心里滋味莫名。半晌,他转过头,似是下定决心般,正欲抬步,一抬头却见到不远处的垂丝海棠下,立着一袭白色人影。
顾行风刚刚抬起的脚又缓缓放回原地。
秦流苏站在树下,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一袭白衣,长发轻挽,头顶上是颜色浅红、花蕊金黄的海棠花。花朵挤压在几根短枝上,层层叠叠,灼灼灿灿,别是一样风采。衬得她整个人也是别样的好kàn
。
顾行风愣了片刻,然后扯出一个与平常无异的笑来,语气也是一样的吊儿郎当:“哟,苏妹妹,可是听说我要去战场,特地来送我的?”
秦流苏没有回答,只是踮着脚折了一枝海棠下来,然后慢慢走向顾行风,将手中的花递给他。
顾行风疑惑地伸手接过,看了看手中的垂丝海棠,继xù
嘻笑道:“苏妹妹送我花,可是要我即便上了战场,也不要忘了你?”
秦流苏睨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花上,轻声道:“顾哥哥,可知这垂丝海棠,代表着什么?”
“不就是一枝花儿么?能代表什么?”顾行风语气漫不经心。
秦流苏摇了摇头:“这垂丝海棠,又有肠花、思乡草之名,象征游子思乡,思绪愁苦。”她抬头直视着顾行风,一向少语的她在此刻话竟然多了起来,“顾哥哥,此去战场凶险非常,纵使你心中有万千抱负,想要守卫疆土,保家卫国。可是你别忘了,家中还有年迈双亲等你回来。你若死了……叫他们怎么办?”
顾行风愣愣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她一袭白裙,声音镇定,一字一句都让他无法反驳。他从来都不知dà
,这个从小就任自己欺负、沉默寡言的女孩会有一天站在他面前,跟他说战场凶险,跟他说心中抱负,跟他说年迈双亲,跟他说……我们等着你回来。
眼底逐渐有湿意蔓延,顾行风看了看手中开得茂盛的海棠,然后点了点头:“我会记得。”
秦流苏看着他,嘴角逐渐有笑意蔓延开来:“顾哥哥,一路保重。”
顾行风望了望天,再看她时,眼底只余坚定,不见半点犹豫:“待我回来。”
他对她说:“待我回来。”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成一句,待我回来。
顾行风走后,顾夫人因此大病了一场,终日缠mian病榻。紧接着又是一场大雨的到来,一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秦流苏因要帮忙着照顾顾夫人,再加上大雨,也只在顾行风走后去了一次树林,见了一次白倾寒,此后便从未去过。
雨停后,顾夫人的病也开始逐渐好转。秦流苏抽空去了树林一趟,却没见着白倾寒,竹屋里依旧是她走时的那般模样,只是少了人气。
对此秦流苏并没有什么怀疑,毕竟白倾寒不可能总是在那个竹屋里等她,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秦流苏在把竹屋打扫了一遍后,便回了顾府。
晋国与北夷的一场大战整整打了三个月,等班师回朝时,已经步入夏季。
秦流苏站在大堂里,看着故作镇定喝茶的顾衡和急得走来走去的顾夫人,微微垂了眼,立在一旁不发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进来传报的小厮才将这紧张凝重的局面打破。
跑进来的小厮面带喜意,大声道:“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就在门口,听说还立功升官了!”
听了这话,秦流苏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看着顾氏夫妇,只见顾夫人连忙道:“快让风儿进来!”而顾衡则是把头偏向一边,对顾夫人的话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小厮得命,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大堂里凝重的气愤一扫而光,反而多了几分喜意。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坚定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铠甲手握长剑的人影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对着坐在堂中的顾氏夫妇提衣一跪,磕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身子,朗着声音道:“爹,娘,不孝孩儿给你们磕头了!”
此时的顾行风,跪在地上,目光是与那日参军出征一样的坚定。只是当初脸上的稚嫩,随着这三个月的沙场生活、生死厮杀变得更加成熟稳重,配着那一袭铠甲,一把长剑,多了一丝铁血沙场的意味。
顾夫人见他跪在那里正欲上前扶他,却被顾衡拍了拍手,示意她不要过去。顾夫人知dà
顾衡还在生他的气,放下也有些无奈,只得收回迈出的步子,道:“风儿,快起来,跪在地上脏!”
“是,娘!”
顾行风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正准bèi
起身,却被顾衡一个眼光扫过去,吹胡子瞪眼地道:“谁让你起来了?给我跪下!”
顾行风听着愣了愣,下意识的又重新跪下。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撇了撇嘴很是委屈:“爹……”
“爹什么爹?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一听他这样叫,顾衡心中气更大了些,拍着扶手道,“我当初说了什么,出了这个家门就不要给我回来!”
“老爷……”顾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安抚着道,“风儿刚刚回来,你少说两句不行吗?”言罢又看向顾行风,“风儿,快给你爹磕个头道个错。”
这次顾行风倒没倔,乖乖的给顾衡磕了三个头,说了几句服软的话。顾衡听后,脸色也明显好了一些。
顾夫人见此,连忙打圆场道:“折腾了这么久,风儿也饿了吧,我去叫吴婶做点吃的给你。”说着便要往外走。
顾衡见了一瞪眼:“做什么吃的?”他转头看向还跪着的顾行风,“给我去祠堂里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啊?”顾行风一听就垮了脸,嘟囔着道,“爹,我刚回来呢……”
“我知dà
你刚回来!”顾衡听见他敢争辩,又是一瞪,“你去不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顾行风连忙妥协,起身转身去祠堂时,看了站在一旁充当背景的秦流苏一眼,然后冲她狭促地眨了眨眼睛。
秦流苏微微一愣,稍稍一晃神,顾行风便从她身边大步走过,直直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顾行风回来的第一个夜晚是在祠堂里度过的。
他刚从战场上回来,经过长途跋涉,身体和精神都很是疲劳,所以也没想到顾衡真的会狠下心让他在祠堂里跪上一晚。
但后来看着夜越来越深顾衡也没有派人来叫他回去的迹象,也不敢自己回房,只得腹诽一番,就那样和衣躺在地上睡了。
秦流苏提着食盒偷偷摸进来的时候,顾行风正躺在地上睡得正香,整个人呈大字状,还时不时砸吧两下嘴。
秦流苏看了觉得好笑,都这么大个人了,却还这般不知形象,倒还真像个孩子般。
此时正值盛夏,秦流苏也不怕他睡在地上着凉,不过叫醒他也是必然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波,一回来就往家里跑,却被赶到祠堂罚跪,相必也没怎么吃饭,他肚子也应该饿了。
这样想着秦流苏手中动作也没停止,推了推他将他晃醒。顾行风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她,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
秦流苏将食盒拿到他身前,然后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地上。闻着糕点的香味,顾行风也顾不得睡了,一个翻身就爬起来,拿起一块榛子糕就往嘴里丢。
秦流苏看他吃得急,连忙道:“顾哥哥你慢些吃,别呛着了!”说完还觉得不放心,便拿了水壶和一个杯子出来,边倒水边道,“天已经很晚了,厨房里也没有饭菜,我怕惊动了干爹干娘,所以没有动灶。”秦流苏将水壶放好,然后把杯子推到他面前,“顾哥哥,你先将就些,吃点填些肚子。明日干爹应该就会让你回去的,他舍不得罚你太久。”
说完似是想起来小时候顾行风闯祸,顾衡知dà
后总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太过责罚这个独子,所以顾行风犯错后总是让他抄抄书、关关禁闭、跪跪祠堂啊什么的,然后到了第二天,顾行风也不长记性,又会接着闯祸。
想到这儿秦流苏浅浅地笑了起来,一抬头却发xiàn
顾行风正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里熠熠生辉,俊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的柔和。
秦流苏愣了一愣,道:“顾哥哥,你看着我干什么?”
顾行风又盯了她一会儿,才丢了一块点心到嘴里,扯着嘴角笑道,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总是欺负他的少年:“没什么,就是觉得过得真快。你来我们家时才这么小一点点……”顾行风伸出手比划了个大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苏妹妹,过几日便到了你的笄礼了吧,及了笄,就长大了。”
提起这个秦流苏的笑容稍稍黯淡了些,她低了低头,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是啊,真快,都十五年了。阿爹他,也躲了我十五年了……”
顾行风愣了一愣,才发xiàn
自己又提到了秦流苏的伤心处,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看着微微低着头坐在自己前面的人,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落到她头顶,然后安慰似的揉了揉。
秦流苏身子僵了僵,顾行风感受着掌下微微僵硬的身体,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偏过头不去看她。
“那什么……你笄礼时,秦伯父一定会来的,别担心……”
秦流苏愣愣地抬头看他,却见他偏过头去,脸色很是不自然,耳根处也微微泛红。
只有被他欺负的秦流苏哪里被这样安慰过,看见他这幅难得一见的模样,“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并且笑声还有越演越大的趋势。
顾行风刚开始还能镇定地坐在那里,后来听着笑声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她:“笑什么笑?很好笑吗?啊?”
秦流苏看着他稍稍敛了笑意,但嘴角克制不住勾起的弧度还是说明她很想笑。
就在顾行风越来越不耐烦正准bèi
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秦流苏才连忙拎了块糕点丢进他嘴里止住他的话头。
顾行风被她的动作弄得愣了半晌,看着她的目光呆滞,整个人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动作。
秦流苏抬头看他,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嘴角挂着盈盈的笑意,看着他神色认真。
“我知dà
,顾哥哥,我不担心。”
说完又似期许般轻声道。
“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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