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旺一席话让朱葛甚觉自责，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最大缺点就是会在某些自认为是对的事情上显得迂腐，钻牛角尖。朱葛这个读书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责任心太强。他现在甚至已经觉得杨家镇牺牲二十多名八路军，都是因为他没能及时劝得武功下山。
“沈旺同志，既然朱葛先生不能说动土匪，就不要勉强，好歹先下山，再从长计议，总在这贼窝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朱葛扶了扶眼镜，低声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实在不行，在下还是……”
“有啊，当然有别的办法，”红袖一听朱葛有想留下的意思，赶忙阻止，“大不了放弃乌鸡镇和杨家镇，五连六连退守县城。”
“不行！”沈旺和朱葛同时说道。
“红袖，杨家镇和乌鸡镇虽说不大，可人口密集，又是进入县城的南北大门，让鬼子占了二镇，县城一定保不住，这里离大部队又远，不能得到支援，到那时候，别说你我，两个连和整个县城的百姓都不会有好结果。”沈旺有些激动。
“我看，我还是先在乌鸡山多留几日，如果真不能劝动武功下山，那我再走也不迟。”教书先生最终还是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可是……那个土匪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朱葛刚端起来的茶碗就这么掉在了地上，茶水泼了一身。
有些事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红袖！”沈旺急忙使眼色。
“那人就是个禽兽，就算他答应帮我们，也说不定到了战场就只顾抢鬼子的枪弹，要他们做什么！”
朱葛弯腰去捡地上的茶碗，却是借此掩盖自己通红的脸，他抖着手将茶碗放回托盘，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脸色已经由红转白了。
“朱先生，这个任务如果你都完不成，那就没人能做到了。”
半晌，朱葛才又重新坐下。
“二位今晚就先住下，明日一早就回去吧，在下一定说动大当家的下山，到时候我会送信到县城，还劳烦沈旺同志告诉高连长做好准备。”朱葛苍白的面色说明了他这个决定做的有多艰难。他不愿意面对武功，更不愿见到拎着枪时刻想蹦了他的二当家的，只是大敌当前，他一个书生，不能扛枪上战场，若是连这样只需动嘴的事情也不能完成，又岂能对得起乌鸡镇的百姓，岂能对得起高连长的信任。
“先生！”红袖极不情愿，“刘连长都说了，只要你愿意，这次下山就让我带你去杨家镇，当我们的教导员。”
这下朱葛更觉得不能对不起刘大山的信任了。
“麻烦红袖回去和刘连长说一声，在下感激不尽，定会尽快下山。”
对于加入八路军队伍，还是要做教导员，朱葛甚是激动，毕竟他满心报国情怀，终于是要有发挥之地了。
第二日一大早，二当家骑在马上，准备亲自送三人下山，可一见朱葛不似走的样子，心中顿时恼火。
“姓朱的，功儿的伤已无大碍，你可以走了。”
“大当家的伤口愈合较慢，还需要用药一段时间，二位同志回去后会派人送药来，在下会继续为大当家的治疗。”朱葛将想好的借口娓娓道来。
“放屁，你又不是大夫，治什么治，我早就说过，七日一到，你立马走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枪已经举了起来，气氛也紧张了。
“先生，大当家的让我叫你过去。”铁蛋跑过来小心翼翼说道。
“哼！”二当家的一挥鞭子，马儿像离了弦的箭，径直往山下去。
红袖和沈旺跟在身后，来不及和朱葛道别，就被山贼拍了马屁股，一溜烟跟着二当家的下了山。
二当家一路将人送到乌鸡镇，停下歇息时，他见沈旺去方便，走到了红袖身边。
“我看的出来，你对姓朱的有心。”
“你……你怎么知道？”红袖戒备的后退一步。
“我活了几十年，这点儿事儿还是能看出来的。你想不想让姓朱的跟你走？”
“我……”
“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
“你希望姓朱的在你身边，我不愿意功儿留他在山上，咱俩的目的是一样的，所以不如这样……”
沈旺方便完回来，只见二当家的和红袖在低声说着什么，走近也才听见“两全其美”什么的只言片语。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什么两全其美？”二当家将二人送出镇后返回，沈旺牵着马跟红袖慢悠悠往县城走。
“啊？没……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红袖搁不住事儿的脸暴露了她的心事。
“没什么？”
沈旺见人家姑娘不愿说，也不多问，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看着策马前进的红袖，叹了口气。
“哎，你的心思我能看出来，我的心思你却不懂。”
朱葛坐在武功床边给他换药，他才不信兽医敢在换药的时候把他们大当家疼的岔气。
可武功就是这么说的。
朱葛一圈圈松开绷带，心里想着怎么再提加入八路军一事。
“老子知道你为啥不走。”
朱葛不说话，只看到武功的肩头已经结了痂，特别是那牙龈，结痂脱落，现出粉色嫩肉，朱葛错开目光，低头上药。
“你好好伺候着，说不定哪天一高兴，我就答应你了。”
抹着草药膏的手指停了停，又开始摩挫。
“但是怎么也得让老子当个连长什么的，要不我就亏了。”
朱葛终于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要你答应加入八路军队伍，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除了当连长，老子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朱葛欣喜问道。
“老子走到哪，你就得跟到哪，老子对你做什么，你都得好生伺候着，怎么样，不难吧？”土匪得意的捉住了教书先生的手腕，“教书的，只要你答应，老子这会儿就能为了你，下山打鬼子。”
朱葛想起身抽手，却没想到武功趁机用力，一下子就把人拉到了怀里。
“怎么样，说句愿意来听听。”
戏谑的言语刺激了自尊心强烈的又不得不忍耐的朱葛，于是武功就听到他怀里的教书先生闷闷的说了句：“男……男授受不亲，大当家的请自重。”
武功笑的发颤，朱葛红着脸回了屋。
二当家的从外面进来时，武功还在笑着。
“功儿，我有事跟你说。”
武功盘腿坐在床上，尽量收敛笑容。二当家立在床边，无奈的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说实话，他没见功儿这么开心过，可让他开心的却是个男人。他不想辜负大哥临终嘱托，始终是想给功儿找个女人，传宗接代的。
“山下探子捎信回来，说鬼子的伪军一千多人正朝着乌鸡镇来。”
武功想起了朱葛的话，扫荡冀鲁的大批伪军已经逼近了。
“二叔有什么想法？”他以为二叔会以以往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山规回答，却没想到二当家的有些犹豫。
“我还真有些想法。”
武功很意外，却也坐直身体，侧耳倾听。
“上次鬼子吃了咱们的亏长了记性，这次换了伪军，肯定是要跟咱们大干一场，反正伪军都是中国人，死多少他们都不心疼。”
“乌鸡山易守难攻，真来了又怎样，再多一千人，老子照样灭了他们。”
二当家看着年轻气盛的武功毫无惧色，心中不免些忐忑。
“功儿，咱们山寨几十年的基业，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决不能将炮火引到山上来，不要太轻敌，一旦打起仗来，什么变数都会有，我看还是下山做好应敌准备吧。”
“下山？二叔，乌鸡镇几百口子人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别人做什么，只要能保住山寨和兄弟们，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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