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出了凤鸣阁后,才发xiàn
身上还披着颜聿的披风。舒榒駑襻方才在包厢看戏时,原本已经脱下来,去后台看颜聿时,觉得有些冷,便顺势又披上了,方才一说话,竟是忘记还给他了。秦玖让枇杷在凤鸣阁外等着,自己又折身返了回去。恰遇到盼馨从楼里出来,她竟连妆都没顾上卸,就匆匆出来了。
秦玖心中一动,闪身躲在了楼梯拐角的阴影之中。不知为何,她此刻不太想和盼馨遇上。盼馨并没有看到秦玖,她从秦玖身前不远处漫步下楼,戏园的迷离灯光侧照到盼馨的半边脸庞上,那脸上胭脂红粉,遮住了表情,但那双秋水般的瞳眸中,明显有丝哀伤。
秦玖觉得,盼馨的哀伤,大约是来自于颜聿。她刚才出来时,其实就看出来颜聿不对劲了,因为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一直没有动。方才看戏时,当颜聿扮演的李飞被铁滑车压在戏台上时,秦玖就觉得颜聿可能会受伤。铁滑车虽说是道具,但还是有些斤两的,被直接砸在腿上人肯定受不了,何况,颜聿的武功也不咋地。秦玖觉得颜聿应该是伤到了,所以也没多说便径自离开了。
如今看到盼馨这个样子,秦玖感觉自己没猜错。但是,让她意wài
的是,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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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盼馨不是应该在颜聿身边伺候的吗,怎么这就离开了?莫不是颜聿的四大美人来了?说起来,颜聿出行,不是美人当道,便是侍从如云,排场极大的。
秦玖上了楼,楼梯间静悄悄的,她方才的余威还在,到了此时还无人敢来这里,颜聿的侍从也不知被他打发到哪里去了。
秦玖推开了屋门,在满架子戏服后,他方才坐的椅子上,没有看到颜聿。只有一盏孤灯,在屋内灼灼燃烧。
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颜聿,便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搭在他方才坐的椅背上。夜风有些大,呼啦啦地吹过来,将窗户吹得咯吱作响。秦玖不自觉朝着窗户望去,这才发xiàn
梨木镂空的排窗全部敞开着,而颜聿就坐在窗台上。
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头低垂,双手抱着膝。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尽管头顶已经绾了一个漂亮的髻,但披散的青丝还是长及腰际,随风飘荡着。
灯光在他乌发上镀出一层橘黄的光,好似在水墨画中添了飞金的一笔,又好似在悲怆的人生中注入了一碗辛辣的酒,开出来大朵寥落的花。
悲怆、辛辣、寥落……
秦玖很奇怪自己竟看着颜聿的身影,想起了这样的字眼,她感觉他又回到了戏里李飞的角色,和方才面对她时的凉薄淡漠截然不同。她原本以为,颜聿受伤,或许是意wài
,但此时却觉得,或许不是意wài
,也许,是他故yì
受伤的。看来,苏挽香和颜夙的婚事,还是让他很受挫。
或许,他只是用身体上的痛来缓解心中的痛。
秦玖淡淡冷笑,这招没用,她早就试过了。
想用身体上的痛来缓解心中的痛,只能是痛上加痛。
“泪珠儿又回来做什么?”颜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唇畔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倨傲而灿烂。
秦玖看着颜聿有些无赖的笑容,秦玖心中只浮上来一个想法,那便是:此人真没白学戏,乃是戏子中高手中的高手。
这变脸的功夫当真是高。
秦玖淡淡一笑,嫣然若花,“我来还你的披风。”她其实有些不悦,就他们两人时,颜聿老喜欢称呼她泪珠儿。她多次反对,他多次不答yīng
。如今,她也习以为常了。
“这夜间风冷,九爷披着就是了,何必再还。”颜聿懒懒说道。
“我可不敢欠判官的东西,为一件披风被抓到阴曹地府可就不值的了。”秦玖促狭地说道。
颜聿闻言,仰面大笑。
他的嗓音本来低醇而魅惑,但笑声朗朗,嗓音浑厚,听起来是似乎是真的高兴。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如水泫然的笑声,仿若濯濯清流,在原本沉闷的室内荡开。
大约是笑得高兴了,忘记了腿上的伤,颜聿翻身竟从窗台上跃了下来。足下顿时一软,站立不稳。秦玖原本离颜聿并不近,见状疾步走了过去,想要扶他一把。
窗台边,竖立着一个戏服架子,秦玖不小心碰在了架子一角,那架子顿时开始摇摇欲坠。另一边颜聿一个站立不稳,干脆整个人撞在了架子上。
于是,戏服架子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成功地倾倒在地。
那上面除了五彩斑斓的戏服,还挂着一些头面,如此被撞翻,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络绎不绝。及至声音停歇,再去看地面,只见得满地华衣潋滟,彩珠流转。
两人面面相觑。
一高昂魅惑一低雅妖娆的笑声同时在室内响了起来。
虽声线是不同的,但笑容一样是灿烂的,笑声一样是愉悦的。
秦玖只觉得一整夜的郁结似乎都在这一笑里无声无息消散。
室内的灯烛,不知被两人的笑容所惊,还是灯油燃尽,爆了两下灯花后,华丽丽地,灭了。
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两人的笑声因突如其来的黑暗而顿了一下,其后,越发笑得畅快。
秦玖边笑边道:“严王叔,你到底有多坏,连灯都见不得你笑,被憋灭了。”
颜聿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说的对,也许是被本王憋灭的,但并非因为我坏,而实在是因为本王的笑容太过倾城绝代的缘故。”
这人到底有多自恋啊!
过了片刻,秦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而从窗口映照进来的月光,映亮了满地的珠光。那是头面上镶嵌的珠翠钗环发出的亮光。戏服不怕摔,但是这些头面却是怕摔的。
“你惨了!你真的惨了!回春班的班主极吝啬,这些头面怎么也得值几百两银子,九爷等着赔偿吧!”颜聿忽敛住笑意,正色说道。
秦玖撇嘴道:“是你惨了吧,我怎么记的,是你撞的。”
“明明是你撞的嘛!”颜聿憋着笑道。
秦玖眯眼,“就是你撞的!”
两人正在争执,走廊外响起了一道高旷粗豪的嗓音,“怎么回事,严王叔走了吗?这灯怎么灭了?”
两人同时噤声。
秦玖一听这声音,就晓得是唱老生的。
颜聿一勾唇,“九爷,你跑不了啦,班主来了。”
秦玖眼珠一转,瞧见大开的窗户,嫣然一笑,“王爷,是你跑不了了才对。对不住,我也要先走一步了。”
她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地向窗台纵去。颜聿离窗台较近,但是他腿受了伤,怎么也赶不上她溜得快。何况,他现在是坐在地上的。
秦玖眼看着即将跃上窗台,低眸处,瞧见了被月光映亮的颜聿半仰的面庞。
他的脸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绝美的令人惊心。而他唇角带着的那一抹玩味的笑意,是狡黠而邪魅的,在这朦胧月色下,似乎散发着妖气。
秦玖暗叫不好,颜玉衡怕是要使坏。
果然,秦玖一只脚方跃到窗台,另一只脚的脚腕便被颜聿握住了。幸好,她双手极是攀住了窗棂,这才没有被他拽下来。
此刻,秦玖双手攀着窗棂,一只脚踏在窗台上,一只脚被颜聿拽着,以极其古怪的姿势挂在了窗边。
秦玖正考lǜ
着要不要一脚将颜聿踹倒,就听颜聿慢条斯理说道:“你要是打算踹我,我就将你的绣花鞋扒下来,让你光着脚跑。”
秦玖考lǜ
到光着脚在街上跑太冷太不雅,有损她九爷的形象,于是眯眼一笑,问道:“你想怎么样?”
颜聿淡淡一笑,低眸望了望秦玖的脚腕,“九爷的脚丫长得可真是玲珑秀气。”
秦玖咬了咬牙。
“我可不想留下来赔银子,怎么着也得一人一半,撞翻戏服架子你也有份。你要跑,就带我也跑。”颜聿慢条斯理道。
“带你跑可以,你的腿行吗?”
“当然能动,又不是瘸了!想不到九爷还挺关心我呢!”颜聿从地面站起身来。
秦玖从窗台上跃下,瞥了他一眼,双手在颜聿腰间使力一推,便将他送到了窗台上。她探头瞧见枇杷正等在大街上,便毫不犹豫再在颜聿背上送了一掌,将他推了下去。
“枇杷,接住!”秦玖冷冷喊道。
颜聿哼道:“你当我是沙包啊!”
当然,沙包是不能反抗的,径直被抛到了大街上,枇杷适时过来,在他双脚落地前,在他脚上轻轻一拍,一股大力托来,他轻飘飘落在了地面上
虽是毫发无损,但腿还是有些疼。
秦玖随后跃了下来,扫了颜聿一眼,“王爷,让的侍从们带着你走吧,告辞了。”秦玖上了马车,径自离去。
颜聿负手站在街上,定定瞧着秦玖的马车远去。
“王爷,人已经走远了!”身后有人沉声说道。
颜聿转首,身后站着一白胡须老者,正是回春班的班主。
颜聿笑道:“廖师傅。”
廖师傅掳着胡须道:“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这么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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