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掩映的小暖阁,贾母手中的栗子伸到嘴边:“我恍惚记得,琮儿今日要去拜师求学了?”
鸳鸯揉捏老人家肩膀的修长玉手放缓下来,微笑道:“老太太是要送点东西过去?”
贾母稍微迟疑,最终道:“不必了!”
……
贾赦院的西院,年轻的小两口醒来不久,王熙凤慵懒侧卧,粉红对襟伴随娇躯的凹凸,起伏不平:“弟弟要去求学,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去看看,送些什么?”
贾琏早摸出了正妻有正话反说的性子,假意听不懂:“大老爷不是叫珍大哥代为安排么?再说了,有东府的蓉哥儿、秦氏在,出不了岔子。”
晨间是朝气蓬勃之时,贾琏从后面抓住她鼓鼓的两团,像他这种富家公子,下人的老婆、丫头、外面应酬的娼优,来者不拒,阅女无数,洞玄子、素女经,招招会玩,而且样样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当下就来了个后入。
王熙凤美眸半合,丹唇微开,气都喘不过来:“轻些个,冤家……我要死了……”
……
精致小巧的贾赦院,贾琮临行拜别出来,自家匪鉴堂门口,晴雯打点妥当行装,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爷这一去,是要蟾宫折桂、平步青云了!”
“晴雯,好好看家。”贾琮没什么对她说的。
其实,如果有外人在,贾琮是不能直呼晴雯其名的。
老太太赏赐的东西,就算猫儿狗儿,也很尊贵。
红楼梦贾宝玉叫袭人、晴雯的名字,林之孝家的听见,就教训贾宝玉了,还有,大丫头可以喊宝玉的名字,这又是一种习俗,为的是直呼其名,好养活,这个规矩,是麝月对坠儿她娘说的,麝月姑娘,红楼吵架小能手啊。
不过,外人听不见,倒是没事的,否则,贾琮要喊晴雯“姐姐”。
“哎呀,知道了。”晴雯娇俏地一白眼睛,递上手炉,挥挥手,孙福扛起行李,直趋西府穿堂、西角门。
绿色鹦鹉扑扇翅膀:“晴雯,好好看家。”
吱呀一声,风吹西厢房,书房浆糊的“匪鉴堂”三个大字,斜向下掉落一半。
“这是什么预兆?也不知吉凶……”晴雯回头一瞅,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汗巾子荡起,一只小辫吹到坠下耳环,画梁春尽,犹如壁中走来。
鹦鹉道:“晴雯,灭灯了。”
……
直隶河北的地形,京师是咽喉,太行山纵横西部,燕山、紫荆关、居庸关、山海关紧锁北部大门,东临渤海,南达河南,京杭大运河直修到外城东便门、朝阳门,其中外城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察院,御史领职,五城兵马司专管环境卫生、盗贼缉捕、巡逻治安等。
贾府居西城,秦府居南城,大顺京城格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贾琮、贾蓉、秦可卿、瑞珠、宝珠、孙福等人,出发时东方尚且是晨曦微露,朝霞如织女染出来的丝布,混合娲皇氏的五彩石,美轮美奂,但三十里路可有些时辰,车轮滚滚,为这咽喉的冠盖满京华添砖加瓦,到秦府时,早已是日过中天了。
胡同路口,一道颇为破旧的双兽衔环大门,三道阶梯右下角,是一块尘土堆叠的下马石,可见此间主人,怕是不大使用车轿。
“秦老爷要是病重,我就来得不是时候了。”贾琮下了马车,抬头仰望,又低头看看那下马石:“到工部坐堂,不会是走路吧?”
“不碍事,家父不过是身子骨老了,手脚不大听使唤,并无重病,动动嘴还是使得的。家父自家不养马,都是到关厢雇车代为步行,再走一段路回家的。”秦可卿笑道。
贾蓉附和道:“老泰山是个清官。”
“难得。”贾琮接了两个字。
年轻夫妇相视一笑,倒不是他的话好笑,而是这种老成持重从少年身上表现出来,不常见,秦可卿本疑心他有轻视之意,这下子倒放心了。
贾琮心道:“清朝有些老派红学家,说秦可卿‘贫女得居富室’,如今亲眼所见,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工部,那可就是现代的建设部和水利部,秦业堂堂营缮司一把手,如果想捞点油水,不难吧?所以,他不是一般的清官,想必是太清了,这种人,不好相处啊……”
明清两代,以及这个顺朝,官员的俸禄不符合实际,拿一个七品知县来说,一年的俸禄在三十两左右徘徊,三十两,吃穿是够了,可是官员的仪仗必须要吧?轿夫要养吧?妻妾要娶吧?下人没钱谁给你办事?上级要贿赂吧?官场士绅要应酬吧……三百两都不够。
所以很多地方官从火耗上贪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那么京官怎么办呢?一般是地方官员进京的送礼。
但是,这种送礼也要看人的,工部是什么部门?六部的尾巴啊!地方官要奔,多数也是吏部的。
然而,工程费想办法截留一点,操作不难,看看我大清的黄河治理吧,要说没有一层一层的贪污,鬼也不信。
如果秦业是像海瑞一样死板的人,贾琮准备告辞了,不是怂恿贪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古今至理,这种死板的人,当然是好人,但是,往往吹毛求疵,不会变通,做老师的话,还是算了。
……
秦府只有一个中年老管家,唤作秦通,秦业嘱咐他安排房间,院落是一座陈旧的四合院,贾琮听老管家说,是三十几年前,秦老爷从金陵北上,参加秋闱会试时租赁下来的,租了几年,才攒钱买下来,后来的洗衣、做饭,都是夫人、姨娘亲力亲为,再后来那些人与世长辞,这些家务全是秦通的了。
想想红楼之中,秦业送秦钟上学,二十两都要东拼西凑,别说和贾府相比,贾府的奴才都比秦业富裕十倍,像赖嬷嬷、周瑞家的……
一千多年前,杜甫早已看清了贫富差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在述。
贾蓉给老丈人送上礼物,便告辞离去,秦可卿预备着住下几天,歇在耳房,贾琮等他们絮叨完,才携带礼物来拜师。
先前作为客人旁观一阵,他看出秦业说话倒也和气,故此没有贸然离开。
古代拜师最重礼仪,贾琮奉上红豆、红枣、莲子、芹菜、干瘦肉条,寓意鸿运高照、早早高中、苦心教育、勤奋好学,外加三十两贽见礼。
秦业颤颤巍巍地收了礼物,扶起下跪的贾琮,看了贾赦、贾珍的拜帖,默然无语,原想回礼的,无奈拿不出体面的礼物来,面色尴尬。
贾琮瞧他脸型方方正正,国字脸,眼角堆满鱼尾纹,体态偏瘦,忙道:“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就是对学生最好的礼物,有此一礼,纵使黄金万两,也比不上。”
轻而易举地化解眼前尴尬,秦业脸色好看了些,一开始他还担忧,毕竟富家子弟,怕脾气娇惯,他抚须道:“今天不谈时文,明日再教你,为师虽家徒四壁,窘迫惨淡,却也是进士出身,朝廷清流,八股制艺之道,你但可放心,若虚心勤学,必有功成之日。”
他们谈话的这间是堂屋,秦可卿便在右面耳房,与小弟秦钟叙过话,出侧道过来请见,听这一老一小谈到家国大事,秦可卿的莲步便停住了,心道:“爹爹也真是的,老来健谈,琮叔一介孩童,哪懂什么朝廷之事,他老人家是胶柱鼓瑟了些。”
秦业侃侃而谈:“永定河水患,工部自有条陈应对,今年也是不祥瑞,往年都是夏秋之际发水,为师以为,是天降祸福,预示不测之人出世,也未可知。除却稳固堤坝,顺天府救济灾民,也是大事,噢,我倒忘了,你是否大略看过经史子集,懂这些事么?”
这老人家健谈也健忘,按理来说,贾琮的年纪,读通四书已是大才,史书、子书可就远了,但贾琮正想获得他的另眼相待,传授制艺,不想让秦业敷衍应承,想了想,道:“义仓、常平仓,皆不可取。”
“噢?”秦业诧异:“此乃隋、唐、宋救济灾民的常法,为何不可取?”
贾琮道:“隋朝年间,长孙平使用义仓,小有成效,宋代,王安石开常平仓、青苗法,先辈的立意、初衷都是好的,但是杯水车薪。”
秦业兴致大增:“你有何看法?”
贾琮端坐下首,喝杯茶润喉,那茶水比不得贾府的顶好,他却不介意:“老师请容学生一一道来,初唐王勃《滕王阁序》说:屈贾谊于长沙。其实贾谊真的委屈冤枉吗?学生认为不全是,观贾谊、董仲舒的奏疏可知,他们损害权贵的利,为天下谋福,本就行不通,以今人看来,可谓愚蠢,当然,也怪不得贾谊等辈,学生的论调,也是事后诸葛。”
秦业目含笑意,专心听着。
贾琮继续道:“安石的青苗法、常平仓另当别论,它的害处,在于执行部门的失败,包括义仓,都是官营的。老师试想,第一,官民隔膜,历来是我华夏民情,平民百姓,怎敢与官家交易?这是官营救济的第一行不通。”
“第二,胥吏的上下其手、贪赃枉法,《后汉书》有载,秦汉推行郡县制,士人无人不知,然而,老百姓只知啬夫,而不知郡县。”
【啬夫:秦汉基层吏员,相当于明清的里甲、保正,现代的公务员。】
“如此一来,救济,反而变成剥削,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后来,朱子(朱熹)提出了社仓,大见成效。社仓与义仓的实质区别,在于官营和民办。民办社仓,自然由官家发起,但实际操作权,必然先在平民手中。如此,第一,老百姓少了心中畏惧,定然踊跃借贷。第二,于国家、朝廷来说,还会有收益,实在是一举两得。”
秦业微微点头:“按你所说,社仓是十全十美的了?”
朱熹当时的社仓,是很成功的,但是,无论是政治策略,还是办一件事情,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
“不然。”贾琮摇头:“学生先前说过,执行部门是第一要害,社仓最初由民办,慢慢地,就会沦到士绅手中,最后变成胥吏把持,所以,最终决定成功与否,还是在于执行者有无贪心。”
“所言不虚。”秦业长叹一声,看贾琮越来越顺眼了,这回初试,贾琮所表现的政治理念,与他不谋而合,秦业心惊:“此人竟是如此聪慧!吾得至宝矣!若是悉心教导,他日此子青云直上,有望成为一代清流领袖。”
以贾琮的眼光来看,但凡救济事业,有一条原则,万万不可忽略:救济量必须低于自己所能救济的程度。
为什么要这样?黑心吗?这里面很有门道。
比如施粥救济灾民,一次喂饱是下下之策,喂半饱才是最好的,要知道,勤劳朴实只是老百姓的一面,百姓,也会奸诈的,人心难测。这条原则有一个人实行的比较好:清朝的两江总督李卫。
秦业自是欢喜,被学生折服,他不以为意,韩愈早有教导,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侧道的秦可卿却听得默默叹息,她是有见识的妇人,贾琮越优秀,越显得贾府其他男人的不堪,尤其是丈夫贾蓉,秦可卿很不开心,愈想心绪愈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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