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后街廊下,廊下如果作为地名称呼,有两种地方,一种是寺庙周围,一种是显赫门第的环抱区。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是贵人住的。曾经的东府主人贾珍、尤氏便暂住在廊下一院。
贾琮进来问候,贾珍许是哪里吃喝玩乐去了,贾琮之所以过来,仅仅是拜师时尤氏赞助了他,虽然,人家落魄了,还是他贾琮作为幕后推手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丁是丁卯是卯,即便尤氏也仅仅是会做人,但,人家愿意投资他,贾琮就不会忘记,不像王熙凤,用到你的时候恩威并施,用完了你一脚踢开……
这不过是贾琮的一种行事准则和心理底线,当初看红楼,那是局外人,而今是当事人,很多应对、感受都是不相同的。局外人能选择你喜欢的角色去可怜、同情,当事人不是这样。
“你珍大哥有事外出了,这样吧,我这还有些余钱,待会叫银蝶送来,你一并拿去。”尤氏身穿缎服,眉目有郁结之色:“连日来我们这边遭逢大变,难得琮弟来看一转。”
曾经作为族长夫人,多少族人要来奉承,比如璜大奶奶之类,贵族应酬,多么风光,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地狱,人情冷暖,心境可想而知。但是,没有权力的贾珍,对整个家族来说才是好的,贾琮不能把这种长远的想法说出来。尤氏要说凄惨倒也不是,那时帮着管家,不可能一点私房钱都没有。
“银子倒也马马虎虎,珍大嫂子不必客气……族弟收几两就成了。”不收,她心境反而更不自在了,就有看不起的意思,贾琮道:“这人情我记得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族弟可不会推辞。”
“有你这句话就成。”尤氏笑:“还得多谢你,贾蔷做了族长,也不敢忘本,我们也不可能过不下去。”
银蝶儿递了包裹,贾琮拜谢出来,贾蔷那边自然也以族长名义拨出了一点银子,他倒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上一世读红楼,尤氏这个女人,不入任何一本金钗之册,但是尤氏的形象,在贾琮心里,反而比贾元春、贾巧还要深刻,她的篇幅也有很多,不是一句好、坏能评定,尤氏,就是一个能说能笑、娘家没后台的、活生生的小女人。
“琮爷,我觉着,得罪了宝二爷和花大姑娘,可不妙啊。”小跟班孙福思考,边走边说。
“你知道袭人为了帮宝二爷,当时存了什么心思吗?”贾琮淡淡道:“如果欺不到我,也欺不到我的自己人,大家相安无事,否则……我决不会手软的,你也是一样……”
贾琮的眼神变得森冷,孙福一缩脑袋,他可是很多事情的知情者,赶忙拍胸脯笑道:“爷,你放心,好多事小的也不知道,知道的也绝不说半个字。”
贾琮在对待孙福这个心腹上,也是费了心思的,从不吝啬银钱犒赏,让他死心塌地,但也不会一味纵容。
古代的奴才,不能天经地义地以为他们会本本分分的,奴才欺主不是稀罕事,像贾政后来上任江西粮储道,为下人所戏弄。晚明恶奴告主、欺主更是家常便饭了。
待他们走时,后院一间厢房,贾蓉正发出欢乐的笑声,扑在尤二姐身上,床沿坐着的尤三姐道:“蓉小子,你家爵位、地位都被削掉了,为何还这么乐呢?”
“爵位地位算个屁,他们扶了贾蔷上去,我们能缺金少银吗?二姨、三姨,你们放心,饿不死你们的。”贾蓉噘嘴道。
尤二姐笑骂:“那你还大白天这样,你娘听到了怎么办?”
“娘?你们才是我的娘啊!来来来!我的亲娘……”贾蓉上下其手,二姨温柔、三姨妖媚,那身材、容貌,他简直爱不释手,手上摸一个,下面刺进去一个,表情就像屈原的忧国忧民,“嗯”的一声悠长:“娘!我的亲娘咧!咬死我了!”
……
明代的商业、手工业、陶瓷、丝绸、制盐、冶铁、炼铜……都发展到一个高峰,徐光启《农政全书》、宋应星《天工开物》是其中珍宝。顺朝继承并有所丰富,古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古代行业或许没有三百六,但是上百并不夸张,其中京师接近内城的,有一些大商铺,时人称为“廊房”。
宣武门外的廊房,山海书社内,罗高才皱眉道:“老郑,我觉着,咱们是吃亏了,他一点钱不出,拿几本书过来,就能分红?这不是骗人吗?”
郑夜寥那嘻嘻哈哈的表情不见了,一敲他帽子,正经道:“目光要长远,知道么?咱们是专收读书人的钱,贾小公子是神童,看看这些书、这些画,差了吗?就等他成名,咱们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哎哟哟,看这画,仕女游春图呢,肯定有发春的读书人买啊,那些读书人不就是这样么?嘴上说不要,有辱斯文,心里那个实诚……”
“哎……老罗,我告诉你,刘御史走了,咱们也能偷偷卖些‘刘皇叔’啊……听我说,这《金瓶梅》、《玉蒲团》、《洞玄子》、《素女经》……和八股文是一模一样的,八股文有长有短,那玩意儿不就长短不一么?破题就是入了女人曲径,承题、起讲、入手,就是上下把玩,要的就是这个气氛、情调,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不就是揉捏、抱紧女人的屁股,一起一落、一进一出,声律、对偶、排比,那就是灵与肉的极致和谐啊!等到收尾,便是到达巅峰,水流入注,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只留下一点回味,这便是相拥而鸣的颤抖啊!”
罗高才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老郑,这回我服你了!”
郑夜寥点点那双下巴,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
“秦相公、小姐,西府的贾小相公来了。”
管家秦通笑着通报,他对贾琮很客气、也很喜欢,这是老爷的得意门生。贾琮见过秦钟,直到酉时,秦业才回来,找他到书房说话。
原来秦业年事已高,也不想升迁了,便存了一门专心教导贾琮的心思,工部营缮司,交员外郎、主事代为坐班,他这次出京到畿辅,权力可不比巡按御史,不过是率领工官考察河道、辅助地方治理。说此次办差回来,他准备辞官致仕。
他又为贾琮讲解了制艺的“帽子”:破题、承题、起讲统称八股文帽子。按他这种进度,揉碎了、扳开了地讲,大约今年能为贾琮详细讲完,打下牢固基础,再练习几月,明年县试正好可以一战。秦业的讲解,就像现代老师讲高考作文该怎么作,它有一个固定的套路、模子,贾琮完全能听得懂。
行程则是明日先领他到顺天府西路厅的卢沟桥宛平县,先拜见宛平县令樊林,再去南路厅的固安,雍乐九年的永定河水患,尤以固安、永清为重。
这一夜依旧打理好东厢房睡下,无论前世今生,贾琮都是能吃苦、不怕苦的,袭人故意烫伤的地方,不过一点皮肉之苦,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持之以恒地锻炼了,翻阅一遍《字眼便用》、《李守中选时文三百篇》,贾琮忽然想起:“忘了拜别族叔祖贾代儒了,这位是蒙学老师……罢了,明天临行前再去拜过。”
迷迷糊糊睡去,大约还是戌时,恍惚听见有人问“师弟睡了吗”,声音软糯绵绵,又听孙福答“爷才刚睡下”,贾琮便闻到一股香味飘来,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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