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它的生产和贩卖蕴含着巨大的暴利,是切切实实关系到民生的东西。盐的生产种类分为三种,海盐、井盐和池盐,天津府长芦盐场属于海盐,生产方法有煎有晒。
“水之就下,如人心趋利……昔日鲧用堵法,大禹用分法,遂成大禹治水之美名……盖欲先治水者,必先明水之性也:欲其分而分之,欲其堵而堵之,欲其合而合之,欲其直流而直流之……此之所谓因势利导、因地制宜……”
天津府的钦差行辕,刘东升逐字逐句看完贾琮的治水理论,理论方面,是了解自然,并且顺应自然规律。规律,不可拂逆,只能发现它并且利用它。贾琮详细说明束水攻沙、遥堤、减水坝的作用。
刘东升巡按畿辅,河道是早晚要监察的事儿,尤其贾琮后面两条,正中刘东升之心:河兵制与治河官员的离任责任制。
他是博览群书的进士,不止精通制艺,明朝的治河工程,贪污横行、徭役累民,他在史书上是见到过的。
贾琮的河兵制,与堡夫、闸夫、埽夫一起实行,由朝廷拨款、国库报销。顺朝如今没有战争,国库承担是不成问题的。贾琮提议,由地方营兵担任劳动力强的闸夫,泛区民壮担任堡夫、埽夫,前者给银一两五钱,后者一两。而宛平正在实施的,虽然也是朝廷拨款,县衙却完全按照徭役摊派,河工得不到什么,工作热情可想而知。
朝廷的拨款,买材料是肯定的,还有一部分,是被官员一层层贪污了,无可置疑,工程贪污,贯穿明、清两代。
官员离任责任制,对堤坝的稳固,有多么重要,更不必说了。
“洞若观火,大智若愚,贾琮……”刘东升喃喃自语:“贾子礼……”
刘东升站起来,在大厅转悠踱步:“区区永定河,远远比不上黄河的泛滥,尤其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贾琮的策划,对黄河更适用……河南的那位,快要进京了……如果他看到了,定会拍案叫绝。”
“秦业啊秦业,我都有些妒忌你了,得此学生,夫复何求。”
再翻看第二封书信,是委婉请求一张盐引,有了治河策划打头,刘东升不多犹豫,修书一封,行文天津巡盐御史,不消几天,一张合法的盐引通过驿站传到了宛平。
盐引是卖盐的营业许可证,给谁不是给,很多巡盐御史都与盐商有关系。何况贾琮只要一张,刘东升都觉得他太低调了。
……
大顺的一张盐引,一月可卖一石盐,匡六合可雇人与长芦盐场的挑夫接收,自此,匡六合的念书、生活不成问题了。
至于读书人经商,不必担心,他依旧是民户,雇人经营即可,整个士人阶级都有这层利益,没人会攻击的。
贾琮更不担心匡六合是白眼狼,他早已查明白匡六合性子忠厚、有恩必报、孝顺母亲。
樊知县采纳了他“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建议,清理泥沙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对贾琮提议的遥堤、减水坝,樊林置若罔闻,因为主簿来报,工程款项支持不了这么浩大的工程,樊知县无奈作罢。饶是如此,樊林也对贾琮青眼有加,这些合理、切实、实用的建议,不但解除了他的担惊受怕,而且可以大增一笔政绩,明年官员大考有望升迁,樊知县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贾琮八股文能服众,我必取他为案首!”
二十万两拨款,县内泥沙淤积不超三十里,最宽不过五丈,却建不起减水坝,埋下隐患,这个世道啊……贾琮在客栈房里沉思,愤懑不平也是无用的,贪污,只要有当官的,就不缺这玩意儿……
遥堤、减水坝是十分重要的,至少可保长年不遭水患,但,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与乡镇里甲、工部匠户长期交流,贾琮对这时代的治河工艺有了详细了解,石灰、黏土,早已大量使用,黏土在固安大量有产,官窑生产技术也是比较精湛的,这么看来,水泥,是能够制作的,但这时机对他来说不合适。
古人的聪明,不可小觑,比如堤坝的建造,长、宽、高,他们能造出合理的比例,还有人,能够做到,测量河流横断面积、水流速度,得到水方,再估量堤坝的储水量……这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
……
宛平县衙,公堂之上,比较勤政的樊林正在问案,县丞、主簿分坐两边,书办在右下首记录。
大堂两侧,皂班的皂隶,身穿皂服,手执水火棍,面色严肃,进来的小民,再胆大,也会被他们的威严所震慑,更何况,右边的库架,还有很多刑具摆在那里呢……
处理了几件民事纠纷,正欲退堂,罗秀才大步进来,奴仆前呼后拥,如入无人之境。
秀才见县官,不用下跪,但是怎么说,师生之谊,起码也要有礼数,罗秀才这举动,很无礼了。
他湘妃竹扇在大案一敲:“县尊!为何采纳贾琮一小童之策论,却不听罗某之言?”
两边皂隶、书办面面相觑,看向县太爷,樊林的脸庞发红了,哪有这么当堂问的?罗秀才是完全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
“本官做事,还要征得你同意么?”樊林眼睛斜视,就算商议,也得私底下,含蓄委婉……罗国奇此举,太不给他面子。
案上右侧,有一个小竹筒,竹筒里面有数十颗令签。这些小小的令签,丢下去,就可以抓人、打人、动刑,樊林拿起其中一只,呵斥道:“罗国奇,扰乱公堂,藐视朝廷威严,你以为本官不敢抓你么?”
县丞、主簿纷纷按压:“县尊,三思啊!”
“抓我?你来啊!”罗国奇笑意温和,踱着白底皂靴,堂而皇之走上去,轰走县丞,不顾那县丞的满面通红,坐下,与县令平起平坐,咆哮道:“我不管!宛平的河神庙,必须有我罗国奇的名字!必须有!我出了力,勒碑刻铭、名传千古,理所当然!你记住,宛平这一亩三分地!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理!”
皂隶、书办们纷纷低头,三位老爷出丑了,丑事是不能看到的,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县丞、主簿大是羞愤,却不敢得罪他,樊知县心里憋了一股火。
眼见无人反驳,罗国奇面目好看了点,他这种不缺财富的人,还求什么呢?就是享受和名声。宛平治河成功之后,是要建立一座河神庙的,镌刻有功之人,流芳百世,罗国奇就要这个名声。
“识相就好,否则,我那族兄胜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不想丢了乌纱帽,乖乖听我的话,那个贾琮,明年不能中县试,乖啊……哈哈哈……”罗国奇一拂袖袍,优雅走出县衙,很有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壮。
樊知县的瞳孔凸出眼眶,呼气如雷,双手颤抖,狠狠一敲惊堂木:“退堂!!!”
县丞、主簿、皂隶、书办吓了一跳,灰头土脸地,各自回去。
樊知县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门子报贾琮求见,传进来,樊知县在书房阴雨连绵:“河工领事贪污,何以教我?”
“县尊……”贾琮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樊知县以手比耳,越听,眼神越亮,如获至宝,不由自主挽住贾琮双手,说出了当年刘玄德告诉诸葛亮的话:“本官得你,如鱼得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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