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趋步过来,林如海的遗体停放于正寝,林管家、管潮生等幕僚忙着写讣告给吊丧的官员、林如海的亲朋故旧。
贾琏还是头一次办丧,一个人忙不过来,好在一路的随身灯,从正寝卧室点到了林府大门前,三更天的便亮如白昼,林府下人挂好了铭旌。
林黛玉按五服的第一等穿了斩衰的孝服,于床沿嘤嘤哭泣,抽噎得喘不过气来,紫鹃、雪雁在侧,贾琏使个眼色:“你去劝劝林妹妹,咱们再商量丧事。”
贾琮踏进寝室,林黛玉孝服粗麻缉边,素白银器,十一岁的身子愈发显得娇弱不堪,双眸点漆含泪,恰如西子颦其里,贾琮没说什么,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林黛玉唇角微张:“一应礼制,官办还是民办?”
“官民一起办吧,我知道南省习俗多,既要吊唁者接受,又要告慰姑老爷在天之灵,七七还是要办,林姐姐放心,一切还有我们。”贾琮冷静道,林黛玉便安心了一点,虽然名义上贾琮是她娘家族亲的堂表弟,但一个办事得体的男人,她心里不自觉地就当成了沉稳可靠的哥哥与避风港、落脚点。
“影像绘好了,山人批书、挑纸钱、摔盆、哭丧、小殓、大殓、七七,贤昆仲要不要下苏州?”管潮生绘好林如海图像,捧进灵堂。
“苏州要扶灵去的,乘水路,数日可达,过了七七再说。”贾琏显然接受了林家财产,甚有干劲。
贾琮无语,林黛玉对这些自然一窍不通,他记得黛玉在大观园与宝钗说过,她所有吃穿用度都是贾府出,所以下人背地里嚼舌根,林黛玉对家产一事是全然不知道啊,古代女人,不得不寻一个男人当靠山,夫便是天。未嫁从父,她现在是谁也不能从了,要说可怜,倒也不是没有。
第二日昭儿请“山人批阅”,再过几日就近选了挺灵日子,彩棚搭在后院花园,贾琮操起笔杆子,写讣告、记账,孙福、龙傲天、兴儿、隆儿等并林府下人各自出府发帖,林管家带人招待吊唁者,管潮生气喘吁吁地进来账房:“棺椁选好了,按林老爷生前品级,一副油杉朱漆。”
“念倒经的僧人、器物祭品备好了吗?”贾琮停笔道。
“盐运使老爷、知府老爷、并几位盐商老爷吊唁送的器物,够多了,琏二爷在招待他们,小姐摔盆苦灵、小殓,还麻烦琮爷过去照看。”林管家诚恳请求。
贾琮一想林府毕竟不像贾府族人多、下人多,处理起来不乱,足以应付得过来,点头答应。管潮生自是不去的,出来账房时驻足道:“子礼还没有定亲吧?”
“没有,还小,难不成你要给我保一桩媒?”贾琮怪异道。
管潮生摇头:“没有,就是可惜、遗憾……”
跟林管家进了垂花门,到园子停灵场地,左右两侧宾客满席,深秋的树木大多绿叶凋零殆尽了,铭旌的条幅随风飘扬,寺庙请来的和尚身披袈裟,敲跋念经地转悠,灵前摆满祭品。
林黛玉一身白,跪下往盆中烧锡纸,哭得眼泪都没有了,林管家低声道:“老爷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姐的,走得风光,最大的吊唁官儿是淮安的河道总督,才到二七,闻信就送来了礼品,听说一位王爷在那儿,他们对琮爷甚是夸赞,要是当初小姐和老爷说,唉……”
林黛玉嘴唇动了动,紫鹃帮腔道:“琮爷是会做事的,可你这般就为老不尊了,丧事之前,哪有谈婚事的……”
“是是是,老奴多嘴了,琮爷进来了……”林管家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贾琮踱步到灵前上香参拜了,林黛玉眸光汪汪地瞅视他一眼,素手捧起铜盆摔碎,两颊的泪珠线串掉落,额头伏在油杉朱漆的棺椁棱角上,紫鹃雪雁去扶她,林黛玉喃喃自语:“你说,家严会往生极乐吗?”
“等在故籍入土为安,姑老爷生前生后都一片风光,素有清名,一定会的,林姐姐记得家在哪吗?”
“木渎。”
“那好,过了七七,我们陪你回木渎,我还要去盛泽,林姐姐身子弱,好歹哭了灵,先去歇息。”贾琮看到她水汪汪的两只眸子,很是扛不住,说完就提步走。
林黛玉蓦然生出一丁点儿自悔自恨,空旷的灵堂里只余跋声、念咒声,纸钱、香燃烧的味道,有一串纸钱是她亲手挂起来的,按江南习俗,死者有几岁,就挂几片,她此时此刻的心绪,就像那飘飘荡荡的烟,漫无轨迹,被风捉弄。
……
馆阁宴席上,林管家调度下,流水席一席又一席,那位河道总督的亲信送礼、记账了与会:“红白喜事,我家大人叫我运送了三牲冥器,林大人一片风光,豫亲王爷的行辕就停在淮安那儿,本来要派人祭奠的,到底亲王干系大,这才罢了,我家大人给这面子,是为王爷,王爷给这面子,是为荣国府的贾琮小爷……”
座上宾客啧啧称叹,贾琏陪笑,商会会长沈三贯敬酒,“到底是国公府、天子脚下出来的人,琏二爷、琮爷都品貌不凡,国公爷后继有人……”
盐运使大人们都陪笑、恭维、称赞,新任扬州巡盐御史还在路上,这不又可以趁机寻隙吃一笔私盐了嘛,淮北官盐正往南运呢。
等过了七七,林府家奴散尽,解除奴契,林管家也含泪而去,扶灵南下,贾琏当先骑马,吩咐兴儿隆儿他们代哭。
这天扬州城南大道围观者云集,出行按七品仪仗,卤簿、条幅飘扬,纸钱洒了一街,鼓乐齐鸣,哭声震天,孙福哭完又笑:“你死了能有这阵仗吗?”
“得了,俺命硬。”
贾琮也骑马随在林黛玉轿前,五云馆楼上,有不少客人推窗,伸头观望,有羡慕的,有嫉妒的,其中柳采薇正和蒋化蛟在雅间谈诗论画,柳采薇修长玉指向下一指:“中间骑马那位便是贾琮。”
“一表人才,不愧是神童,扬州分社的书我买了,写志怪还有一手。据说林御史有一位千金,都怪年龄小,当时应天府知府做过她老师,夸她聪慧灵敏,不知要便宜了谁?”蒋化蛟遗憾道。
“十岁出头,也不小了,十五及笄,那就是嫁人的年纪,不比我,二十出头尚在旧院。”柳采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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