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蛰。
老人的话,像是在我的耳边发出了一个爆破音,惊动了我的脑神经。
为什么,我要和别人一样?
“这个世界上百分十九十九的人都在做着和别人一样的事,只有那百分之一的人,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而也就是他们,在改变着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或许他们像可怜的盖伊福克斯那样一时难以被人理解,但是最后总会被客观的历史所肯定,不是么?”
温和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像是一江春水淌过我的心头。
某个一直卡在我心头上的梗,就在那一刹,我忽然觉得,冰消雪融了。
“先生,我想再拉一曲。”我缓缓地道,语气却是带着强烈的渴望和坚定。“能把琴借给我么?”
“我想,可以。”
老人和善地说道。
“谢谢。”我摊手接过了小提琴,右手握住琴弓的底部,犹豫了一次呼吸,我有些谨慎地道,“先生,如果我接下来的演奏太过激烈导致小提琴损坏……”
“尽管拉吧。当一只小提琴能够在演奏者手里拉出足以打动人心绝响,并且为此断弦时,它的生命就结束了。”老人笑道,“而且,孩子。男孩子做事不要犹犹豫豫,男孩子就要敢信誓旦旦地说:‘凡是男人敢做的事,我全都敢;比我更胆大的人,可说是没有。’”
“是莎士比亚《麦克白》里的台词。”我笑道。“先生你也对莎士比亚戏剧感兴趣?”
“不错。我对这位同月同日出生与死亡的伟大戏剧家的作品就和他那特殊的性取向一样感兴趣。”老人幽默地道。
听到老人的话,我微微一震,但是想到莎士比亚献给他同**人的《十四行诗集》,我不由得笑了。然后,我缓缓地拉动了琴弓。
细细的琴弦在我的拉动之下,跳动起了颤栗的音符。
“……假如音乐是爱情的食粮,那么奏下去吧;尽量地奏下去,好让爱情因过饱噎塞而死。”随着我的演奏开始,老人轻轻地哼唱了一句。
“《第十二夜》。”我轻声道。
“是的,《第十二夜》。你很聪明,孩子。”老人轻轻地念叨了一句,没有否认。
“聪明是好事么?”我悠缓地拉着小提琴,喃喃地问道。
“聪明、智慧本身绝对不是坏事。”老人笑道,“关键在于运用智慧的人。虽然我是个糟老头,但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颇具才气的孩子。悟性绝佳,才学远远超过了那些依旧留恋着童年与燃烧着青春的同龄孩子。
“以你的头脑,就算是进国安局做一个需yà
复杂运算的解密员也绰绰有余。但我不会看好。为什么呢?以你的才干,国安局会给你一些别人破解不了的密码,或许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解。然后你会发xiàn
原来那是阿富汗东部帕克提卡省的某个秘密基地,于是你破解出的密码被美国‘沸’行动的间谍监听并得知,于是第一时间传回美国国安局,于是美国的政客们会拉上北约,在短短几天内用五十枚‘战斧’巡航导弹轰炸阿富汗东部帕克提卡省,于是少则六百人,多则上千无辜的人民因此丧命。
“然后,美国政客们会派特种部队防守该区,那些寻欢作乐的士兵们会每天乘坐黑鹰直升机或者M1A1主战坦克赶去中国餐馆吃饺子。而政客更是对夷为平地的驻扎地漠不关心,因为被射杀的可不是他们的子女,就算他们有子女,也都加入了后备部队。而那些避难的可怜中东孩子,回国会发xiàn
他们以前工作的工厂转移到了他们去打仗的地方,让他们家破人亡身上中弹的敌人抢了他们的饭碗,因为他们每天的人均工资不超过2美元。
“最后他们会吃惊的发xiàn
,他们会上战场,而理由仅仅是为了得到该国的廉价原油,好让石油公司利用战争恐慌,抬高国内油价,小赚一番。于是美国会以1.89一加仑的价格购买石油,并且日复一日横渡大西洋花时间把石油运回美国。或许还请了个酗酒的船长,他爱喝马提尼酒,在哼着亨利?曼西尼制作的《双姝怨》片头曲经过阿拉斯加州的威廉王子峡湾时,与水下礁石相撞,数千万加仑的原油泄漏,很不幸地杀光北大西洋到的所有海洋生物,更对阿拉斯加州南部沿海脆弱的生态系统造成可怕的冲击。
“于是,哦,北大西洋鳜鱼、鲜美的黑鳕鱼和凶猛的虎鲸就此消失。然后在东北信风的影响下可怕的原油漂洋过海到达菲律宾,在菲律宾海岸浮现出了大批的海獭和海马的尸体。可怜的旧美国总统会因此臭名昭著,再于是呢,新一任美国总统为了拉选票上台而撤军,同时限制中东石油出口,当然这会是抬高油价的另一个契机。于是聪明的中国人明白了石油的重yà
性,和东南亚诸国展开了争夺南海石油的纷争。
“纷争旷日持久,人心惶惶,过敏群情激奋,而石油价格却是日日高升,于是,孩子,到最后,你会发xiàn
,你的很多朋友开不起汽车,吃不到美味的北大西洋鳕鱼,却还要坐在电脑前每天为南海地区的纷争而凯康激昂,高呼着保卫领土的旗号,而国家高层则是要为南海地区链状包围的形势而头疼不安,夜不能寐。而这一切荒谬的根源不过是你破解的那个小小密码罢了。”
“你说,智慧是好,还是坏?”
“!”我震愕。
我深深地被老人恐怖的联想发散性思维所震惊了。
一种恐怖的压迫感和落差感让我有种如坠深渊般的感觉,老人冗长而悠慢的一番话,却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老人那鸿沟般的差距。
这是智力与知识量的恐怖差距。
这个老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先生,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一个一辈子的梦想是拉一辈子小提琴的糟老头子罢了。”老人淡淡地笑着,“孩子,梦想的高度与力量永远是强dà
的我们总是会被那些为梦想而努力奋斗的人感动相信有一天每个人也能感动自己.
“每颗不屈服于命运、敢于同命运抗争的心灵,都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心有多远,路就有多远。”
慈祥的声音淡淡地远去,如同一阵静风缓缓化去,原本还回荡着老人悠远声音的病房,重新变得无比寂静。
寂静。
无比的寂静。
“先生?”
我有些错愕地道。
“先生?”
无人回应。
房间里是一片寂静。
仿佛那个老人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呆呆地坐在床头,忽然间,感觉到有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夹杂着帘布被吹飞的猎猎声音,那声音柔缓而轻曼,仿佛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在号召着我什么。
这一阵清风唤起了我对童年生活的记忆,对人生的向往,断绝了我所有自杀的念头。我想起了童年时,春天来了,洋溢着满足笑容的人群涌向街道,而我和烟烟、阿雪一起携手漫步在金色的阳光之下……
良久,我从遥远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我将小提琴琴身架在肩颈之间,古朴的琴弓搭在幽静的琴弦上,然后,动了动手,然后猛然拉动了手里的琴弓!!
嘣!
一记刺耳的单音拉开了这一曲的序章。
与之前拉走卡农时舒缓而轻慢的风格不同,这一次,我近乎疯狂地拉动着,琴弓与琴弦摩擦出激烈的轰鸣与颤音!
就仿佛,我孤自一人,站在万里无人的荒野上,苍穹之上是连绵不绝的灰暗云层,云层与云层叠叠相加,如山如峰,浓密的云缝中偶尔投射下一两束柔散的光芒,打在我的身上,仿佛来自天空另一端的遥远国度。
我疯狂地演奏着,音节之间的跳动转换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间滞!
一连串快节奏的卡农变奏曲从我的手指缝中流泻而下,化作汩汨的春水,流向脚下的无边大地。
荒野上大地崩裂,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远处高山塌陷,色彩斑斓的花蕾朵朵绽放,转瞬间看,就弥漫了万里群山!干涸龟裂的河道缓缓涨起了青碧色的溪水,明澈的溪泉应和着我,演奏着着动听的声乐,蜿蜒流向远方。
老人的那番话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
“卡农是一首神奇的曲子,当演奏者的情绪越激越,它就会迸发出越强dà
的力量。音乐和人心一样,都是有颜色的,只要你闭上眼,就能够看到。”
“那种从绝望中迸发出来的力量。”
小提琴奏出的绝妙《卡农》使我进入了一种混乱的癫狂状态,因为当我在生活中有母爱、迎春花、雄心、朋友以及洁白无瑕的思想与衣领时,这声音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
我敏感的心情和小提琴的奏乐潜移默化地会合在一起,我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里突然起了奇妙的变化。
我猛然对我所落入的泥坑感到无比憎厌。
那堕落的时光,无能的自嘲,自暴自弃,心灰意懒,能力衰退,动机不良——这一切现在都构成了我此刻的生活内容。
一刹那间,新的意境醒醐灌顶似地激荡着我。胸口激荡起浓浓的热血,一股强烈迅速的冲动激励着我去向坎坷的命运奋斗。
没错!
我要把自己拉出泥坑,我要重新做一个好样儿的人!我要征服那已经控zhì
了我的堕落!时间还不晚,我还年轻,我要重新振作当年的雄心壮志,并且坚定不移地把它实现。
小提琴优雅而甜美的音调在我的内心里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革mìng
。
明天,就是明天。我要到熙熙攘攘的商业区去找事做。接受盲人推拿培训,或者报名盲人职业技术学院……我的人生路还很漫长,就算双目失明,我也要活出我自己的色彩。
我要做个烜赫一时的人。
我要——嘣!
琴弦突断,短暂的小提琴曲在最高音处嘎然而止,而我顿然一惊,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刹那间,病房里的一切景象都清晰无比地进入了我的眼帘。
没有一处角落不是明若观火。
没有一丝光线再能够逃出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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