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在手中的女子轻若鸿羽，骨架玲珑。她满头纯白的发丝泻落一地，眼角眉梢都结满了水晶细粒一般的霜雪，她的脸是苍白的，手臂也是苍白的，微张露齿的唇角和心口处皆皆凝着绛红色的血液，仿佛金笔挥毫蘸饱了丹朱砂料，流溢于雪色白纸上头的一笔笔红胭脂。
渺神宮七聆缓缓抚了抚手中的描金乌骨折扇，微微抬指间送了一丝水术气息去探白悠兮的口鼻。
毫无动静。
宮七聆握紧了座椅扶手，骨节发白。
兰陵探她体内的气息。
当年为替她救治瘟疫而输入她体内的纯阳真气，一并着妖烬输给她的嚣肆魔气都被寒毒消耗光了。
耗尽气息而死的妖，哪怕投入复生池中，也只是徒劳。
她不过一副躯壳，与死去的寻常凡人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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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而死寂的一副躯壳，冰冷得没有凡体之物敢轻易靠近，若是他放任不管，从她体内蔓延而出的寒毒会将她冰冻起来，仍旧一副冰棺材，却封住了真真切切的死物。
兰陵握到她手臂处的银铃和南海神珠之时诧异无比。
——至死，她都将这两物视若瑰宝。
兰陵面色凝重，妖烬只在一旁他想将兰陵千刀万剐，可他不能，只得希望他能有些良知。
“你虽贵为神尊，救济着你的六界。可这浩浩六界之内，又有几人能像她一样为你去死的？她生前谦卑，从未向你要求过什么，如今我替她要求一次，你只要救活她……我会带她走，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神界范围之内，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兰陵神尊的视野范围之内。”
兰陵语气缓缓，克制着怒意：“你当你是什么人？可以替她求情？神魔势不两立，你今日扰我大婚，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白莲神女心中焦急，却仍只好作一副淡然模样。
她在赌，赌兰陵的心。
却并非赌兰陵究竟是否对白悠兮动了情。
而是赌，他对他的小徒弟到底用情有多深。
情势僵持，众人焦虑。
兰陵神尊到底救不救白悠兮？
抬手止住孟采霜的阻挠，仙界之主傅容尘主动走上前两步：“神尊，你若信得过我，我或许可以找到办法救她。”
他可舍命救她。
他这仙君之位担得荒唐了不少年，荒唐在错怪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谬误了曾经心爱之人。这些年天宫繁华葳蕤，他曾愿望拜入太乙仙门，步步野心又受众仙推崇担了百年仙君之位，冰冷龙座之上，他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快活。
前世暖儿舍生忘死地撮合温紫仪和他，这是大爱，算得上无私。他看她这辈子又是那么努力却卑怯地去爱这众生仰慕之人，且曲曲折折还搭上了性命。
他自认为前世欠她，此生来还，想来还算不晚。
至于代价——他前世活活烧死了她，此生还她一命，到底也是平等的。
兰陵迟疑。
妖烬首先看出了这其中猫腻，只一味怪笑道：“本尊纵横六界千年，并未听得仙界有什么法宝可以救治被寒毒害死的妖之体。不知仙君有什么法子能救她，可否讲来一听？”
傅容尘神色微微局促，向来温润的声色却莫名多了几分喑哑：“要什么法子。仙界没有，我可去找……若六界都找不到，大不了……”
一干太乙弟子皆皆听出了其中暗语，纷纷持剑跪倒在地：“仙君三思！”
孟采霜更是恨得白悠兮牙痒痒，巴望着神尊放开白悠兮的遗体，她好上前一鞭子将那尸体毁成烟灰。
妖烬望傅容尘一眼，嗤笑一声：“以命换命，这倒是笔不错的买卖。”
兰陵抱起白悠兮，神色沉重。
她为他舍弃生命，他所能报答的，却都比不上妖烬和傅容尘。
一个为她颠覆浮屠山，一个心甘情愿为她舍弃生命和仙君之位。
可他做过什么？
“九桑，即刻前往蓬莱岛。”
众座皆惊。
阮灏气的直捣手杖。
“兰陵，你要去干什么！”
白莲神女声音轻轻，摇晃的红玉珠帘之下一张脸已是苍白，只是伸手拉住了兰陵的袍角。
“……兰陵，你不会抛下我的。”
兰陵微微侧过头，语气却是冷得渗人：“我想过了，她下一世做牛做马也好，我只要她这辈子平平安安。我不能让她因我而死。”
神女缓缓松开手中的袍角，目光空洞地看着兰陵远去。
她赌输了，也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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