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沨也万万没想到,原本说好的婚礼却变成了葬礼,尤家小妹连一面都未见上就死了。此刻的江沨也是五味杂成,他方才也用神识仔细检查了尤明珠的尸体,如若假死,她身上多少还会留一些灵气波动,但他仔细检查后,这尤明珠确实是生机全无,是一具死透了的尸体。
尤金荣此刻转过身来,对着江沨是欲言又止,江沨对他点了点头。他二人是心照不宣,算是正式确认尤明珠身亡了。床前那老妇,就是尤明珠的母亲,江沨查过她只是个凡人。可怜她丧女悲痛之下,已经昏死过去了。
尤金荣此时说道:“道友也看见了,尤某家中巨变,在下此刻心力交瘁,恐怠慢了道友,还请道友到客房歇息。”
江沨此时也不好多言,只说了声节哀顺变。便告辞离去了。
傍晚时分,夜已将临。偌大的“横水山庄”尚没有燃灯,秋风虽急,却也吹不散那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前后六七重院落,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人走动,每个人都生怕有来自地狱的鬼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等着拘人魂魄。
庭院里的树叶几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风中萧索起舞,就连忙碌的秋虫都已感觉出这种令人窒息的悲哀,而不再低语。先的喜字已全部撤去,本搭好的喜堂已变成了灵堂。江沨想祭拜一番,然后明天一早便回山门禀告尤明礼。
等他来到灵堂,见尤母如石头般跪坐在尤明珠的尸体前,他深知这是母亲对爱女不尽的爱,此时已化作无尽哀思,无法言表。一旁的名医、老妈子、丫鬟也不知所持,一个个都默默无言的站在那里,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江沨此时在桌上找到了火刀和火石,他点亮台上的油灯,对着尤母说道:“在下乃尤明礼的师弟,没想到明珠遭此大难,想祭拜一番,便即可回山,禀告师兄。”
尤母听江沨所言,空洞的双眼立时流泪不止,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便止不住的对人而泣。
江沨点了一炷香,正想祭拜,忽然一阵狂风自窗外卷了进来,卷起了盖住尸身的白被单,卷起了床幔,帐上的铜钩摇起了一阵阵单调的“叮当”声,宛如鬼卒的摄魂铃,狂风中仿佛也不知多少魔鬼正在狞笑着飞舞。江沨刚燃起的那盏带着水晶罩子的青铜灯“噗”的一声竟然被吹灭了。
江沨只觉风中竟似带着种妖异的寒意,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水晶灯罩竟然一时没拿稳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四下立刻又被黑暗吞没。
外面的风仍在呼啸,那些名医和丫鬟们已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有的人身子已不禁开始发抖,有的人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床上的尸体忽然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这刹那之间,每个人的心房都骤然停止了跳动。然后就有人不由自主,放声惊呼出来。就连江沨都情不自禁的退后了半步。
只见那“尸体”的眼睛先是呆呆的凝注着前方,再渐渐开始转动,但双目中却仍带着种诡秘的死气。
尤明珠的母亲显然也骇呆了,嘴唇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尸体”眼珠子呆滞的转了两遍,忽然放声尖呼起来。
呼声说不出的凄厉可怖,有的人已想夺门而逃,但两条腿却好像琵琶似的抖个不停,哪里还有力气举步。
那“尸体”呼声渐渐嘶哑,才喘息着哑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到这里来了?”尤母张大了眼睛,颤声道:“老天爷慈悲,老天爷可怜我,明珠没有死,明珠又活回来了……”
她忽然跳起来,搂抱着爱女,道:“明珠,你莫要害怕,这是你的家,你又重回阳世了!”
谁知她的女儿却拼命推开了她,两只手痉挛着紧抓住盖在她身上的白被单,全身都紧张的发抖,一双眼睛吃惊的瞪着尤母,目中的瞳孔也因恐惧而张大了起来,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尤母喘息着,吃吃道:“明珠,你……你……难道已不认得妈妈了么?”
那“尸体”身子缩成一团,忽又哑声狂呼道:“我不是明珠,不是你女儿,我不认得你!”
尤母怔住了,江沨也怔住了。每个人都怔住了。
此时灵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尤金荣父子是快步走了进来。虽有下人禀报,但灵堂里的一幕依然让二人吃惊不已。
尤母求助的望着江沨,说道:“仙师,我这……这孩子是怎么了……”
可她话未说完,那“尸体”又大喊起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
尤金荣此时走上去说道:“明珠,你醒醒,可认得我,我是二叔啊……”
那“尸体”挣扎着想跳下床,哑声道:“我不认得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穿成这副摸样,我要回去,让我走!”
江沨此时也是百感交集,但他知道,此间发生的事必有蹊跷。
他缓缓走过去,柔声道:“姑娘,你大病初愈,无论你是什么人,或者忘记什么都不该乱吵乱动,你此刻十分虚弱,若伤了身子,岂不让爱你的人伤心。”
那“尸体”正惊慌的跳下床,但江沨温柔的目光中却似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让她慢了下来。她此刻双手紧紧的挡在胸前,面上虽仍充满了恐惧惊慌之色,但呼吸已不觉渐渐平静了下来。
江沨微微一笑,说道:“这样才好,我并不是横水山庄的人,现在只问你,这屋子里的人,你都不认得么?”
那“尸体”又摇了摇头,根本没有瞧任何人一眼。
江沨又道:“那么,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么?”
那“尸体”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宋玉山庄”的宋玲玲。”
话到此处,只听的堂下一阵窃窃私语之声。那“宋玲玲”顿时眼睛亮了,说道:“在座各位想必听过我们宋家威名,我叔叔正是正阳阁六必居士宋千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就应该趁早送我回去,免得自惹麻烦上身。”
尤金荣显然也觉得很惊讶,他望着道华服老者说道:“古老先生,依你看……”
那古大夫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看她的病情,仿佛是“离魂症”,但只有受过大惊骇、大刺激的人才会得此症,老夫行医近五十年,也从未见到过……”
那“宋玲玲”听他这般说顿时大怒,大声道:“谁得了‘离魂症’,我看你才得了‘离魂症’,满嘴胡说八道。一个凡夫俗子敢给我们修仙之人看病!”
江沨凝注着她许久,忽然将屋角的一面铜镜搬了过来,搬到这少女的面前,沉声道:“你再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宋玲玲”怒道:“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用不着看!……”
她嘴里虽说“用不着”,还是忍不住瞧了镜子一眼。
可就这一眼,她脸上就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惊骇、恐惧,失声惊呼道:“这是谁?我不认得她!我不认得她……”
江沨沉声道:“照在镜子里的,自然是你自己,你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
“宋玲玲”忽然转身扑到床上,用被蒙住了头,哑声道:“这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会变成这模样,我怎会变成这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捶着床,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屋子里每个人俱是目定口呆,则声不得,大家心里虽已隐隐约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却又谁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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