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流传着一种不成文的说法,是说只有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打磨的人,心智才会真正变得成熟,而吐骨浑无疑就属于这一类。耗时大半年的逃亡生涯,九死一生的人生经历让吐骨浑从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彻底蜕变成一个少年老成、看淡生死的“老兵”。
从有熊村出发的东南线队伍,在前路扑朔、后有追兵的不利势态下,众志成城,一路披荆斩棘,克服无数艰难险阻,最终于太甲五十八年一月末进入四大人奴保留区之一的九州王国境内。
抵达九州王国后,经大家商议,大部族人一致倾向在徭役税赋较轻、地域广阔的荆州行省安家,又几经周折,有熊氏族人最终得以落户江夏郡冷水镇大石山,出于安全考虑,对外不再称“有熊村”,转而称“大石山村”。
回顾大半年来的生死磨难,东南线队伍从有熊村出发时共计八百五十七口人,才走了三天的路程,队伍便遭遇小股马匪拦路抢劫,双方一言不合火拼起来,对方溃退遁走,本方死三人受伤七人。
第二次遇险时队伍已进入乌兹藩国境内,不幸遭遇一支三十人的叛军队伍,叛军欲洗劫有熊村民,村民们则奋起反击,双方爆发大规模枪战,叛军无心恋战自行退却,事后清点损失,己方阵亡二十三人,受伤五十五人,七十头牦牛及财物被掳走,损失不小。
第三次遇险是在喀尔丹藩国境内的黑森林,本方队伍误入“恶狼谷”,与变异狼群周旋四天四夜寻不得出路。某个雨夜,变异狼群趁夜黑风高时发起攻击,身为东南线队伍主要负责人的吐骨泊不幸身负重伤,族人们顿时陷入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状态,临时搭建的防御圈眼看就要崩溃,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只见吐骨泊从地下城救回的神秘老头挺身而出,使出“魔法”斩杀头狼,吓退群狼。天亮后,惊魂未定的族人终寻得出路,从而逃出生天。
恶狼谷之战也被看作东南线队伍逃亡之路上最凶险一战,此战后队伍人数骤减至四百出头,牦牛损失达六成,吐骨泊则失去一条胳膊,所幸家人无碍。
最后的险情发生在东胡藩国境内的死亡大沼泽,队伍初入大沼泽时四百零八人,出时仅余三百二十人,牦牛几近死伤殆尽。出得死亡大沼泽后便一路坦途,东南线队伍最终得以顺利进入九州王国境内。
吐骨浑和鸿毅的香火情便是在恶狼谷之战中建立的,在此之前吐骨浑甚至有些讨厌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头,他觉得这个自称“鸿毅”的糟老头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终日暮气沉沉、毫无生气,在队伍里骗吃骗喝就算了,还贪生怕死,几次出现险情,族人们与土匪叛军激战,妇女甚至孩童都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输送弹药、救治伤员,他却躲得远远的,从来不施以援手。
更让吐骨浑来气的是这糟老头子时不时还玩起失踪,失踪时间短则几个小时,长则一天两天,然后又莫名返回,返回之后也从不解释,理所当然地爬上牦牛车继续睡大觉,数日不醒,让吐骨浑厌恶不已,要不是父母出手阻拦,吐骨浑早拎着枪把他撵走了。
不过恶狼谷之战后吐骨浑彻底转变了看法,他越看这整天神叨叨的抠脚老汉越像一个神话传说中法力无边的“魔法师”,于是他便每天纠缠着老头要学那可杀死头狼、驱走群狼的“魔法”。
经不住吐骨浑多日软磨硬泡,老头说要学也可以,先拜师。吐骨浑想拜就拜,反正拜了师也少不了两斤肉,只要能尽快学到“魔法”保护族人,别说拜师了,要他吐骨浑的命都不是不能商量的,他便让父母择了个吉日,在众多族人见证下给老头磕头敬茶,正式拜老头为祖师爷。
确立了师徒关系后,老头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写有怪异文字的兽皮,然后由他照本宣科地翻译,吐骨浑做笔录。做完笔录后,老头又要求吐骨浑每天把名为《玄武定》的译文抄写十遍,完事后再把兽皮背面的人体示范图描摹十遍。
“不是要教我魔法吗?为什么要每天抄书?为什么要抄十遍?”吐骨浑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肚里,他转念一想师父这样的“大魔法师”吩咐自己做的事情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吐骨浑只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开始抄。
谁知才抄了半页纸吐骨浑就抄不下去了,译文中什么“潜心”、“潜息”,什么“真定”、“出定”,这些类似专业术语的名词让他觉得如天书般晦涩难懂无法理解,而且貌似与所谓“魔法”不沾边,怀着不耻下问的心态,吐骨浑便拿着译文去找老头解惑。
老头一边依着车轮晒太阳,一边听吐骨浑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直到吐骨浑抱怨够了,他似乎置若罔闻地抠着脚,然后把手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又指了指天,说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孩子,你先抄着,莫要急、莫要急!”
说了等于没说!但老头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却彻底把吐骨浑惹毛了,他心中顿时开骂:“好你个老不死的鸿毅,老子忍了你很久了,尊敬你才喊你一声师父,不尊敬你就是那啥,怎么说来着,‘老而不死是为贼’,对,你就一老贼。”
看到吐骨浑一副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发作的表情,老头却呵呵一笑,指了指他的父亲吐骨泊,然后假装板起脸高声斥责道:“浑球,干嘛呢,偷懒呢,还不赶紧去抄书?”
“老贼!!!”愤懑不已的吐骨浑行至远处,然后仰天怒吼道。
吐骨浑倔脾气终于上来了,他疯狂地抄,疯狂的画,逃亡途中笔纸不够用?没事,老子就抄在山岩上、树干上、沙滩上;记不住?老子吃饭记,洗澡记,睡梦都记;抄十遍?老子抄二十遍三十遍!
抄着抄着,数日过去,吐骨浑已将晦涩难懂的《玄武定》烂熟于胸甚至倒背如流;蒙上双眼,他能将兽皮背面的人体示范图画得分毫不差。现在,越是如“于无而静,自然而定,无知有灵,乃人真定”这样的晦涩长句越是让他兴奋,反复琢磨之下是越嚼则越有味道,有所顿悟之时更是捶胸顿足拍手叫好。
某夜,队伍经过一天的艰难跋涉已人畜俱疲,族人们草草吃过晚饭后便围着篝火早早睡去。吐骨浑却精神头十足,只见他席地而坐,借着火光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时停下蹙眉思考,不时伸手踢腿上下比划,偶尔有收获时还会起身手舞足蹈一番,如癫似狂。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吐骨浑突如中了邪一般把手中树枝一扔,身体站直后又盘膝跌坐,上体正直,左手大拇指按在右手的无名指根部,右手大拇指按住右手的中指尖,然后两手相抱放在小腹前,二目垂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舌抵上胯,心、神、意守脐部,心念不移,动作流程与平日所画人体示范图如出一辙。
吐骨浑的这一番怪异行为自然不过老头的眼睛,他躺在篝火旁,面露喜色,心中暗赞:“此子悟性甚高,孺子可教也。”
吐骨浑不知不觉已进入“潜心”之境,久而久之他感觉心随意降,整个身子如化虚无,只觉腹脐部位一点真息幽幽出入,移之不动。
“这、这是什么?”内视之下,吐骨浑对凭空产生于腹脐部位的一丝真息感到震惊,“是幻觉?还是法力?”。
不久,他被林中的晨鸟吵醒,睁开双目时天已微明,带着疑问吐骨浑随着族人继续赶路,一路无话。傍晚队伍再次扎营后,他早早吃过饭,独自找了个僻静处,很快又进入潜心境界。
内视之下,还是在昨天的腹脐部位,吐骨浑这回看得是真真切切:如一朵处在黑暗密室中央的浅蓝色小火花,柔弱而又瑰丽,缥缈而又真实,似一个随风摇曳起舞的柔弱少女,让他禁不住汇聚全身气力去呵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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