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智慧总是这样超绝。真遗憾，我应该早些来拜见殿下的，”费沫醒了，刚刚稍有好转的伤势让他说话颇为吃力。他话说一半是觉得后半句话已经没有必要，事已至此，再说些“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的话实在是于事无补。
又是“殿下”的称呼，这显然不是费沫习惯性的口误。墨云天不喜欢这称呼，这次却没有坚持。对方是伤员，而且刚刚遭受了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他实在没必要与其在称呼上斤斤计较。
顺便连对方假装昏迷的事也不去细究，只就事论事：“看来阁下对此事早有防备。”
“早有防备，却依旧没能防住。”费沫自嘲。他原本想笑，肌肉刚一抽动就引动了心脉上的伤势，忍不住轻轻地咳嗽。
“所以你也不用遗憾，这种事不是靠小聪明能够解决的，我同样帮不了你。”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世界地位决定了它的处境，而作为其首脑人物，费沫自然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上，四面八方的洪流都在朝他扑来，想要防住，怎么可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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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很简单，大家又都是明白人，自然不用多费唇舌说的太细。
“呵，殿下谦虚了。我族处境尴尬以致导致今日之变，若以殿下智慧，我族或能迎来新的局面。只可惜，我还是太过保守了些。”费沫一面盛赞墨云天的无双智慧，一面不无唏嘘。原本他收岚若为义子就有着与墨云天拉近关系的意思在里面，只可惜局势变化实在太快，相形之下，他的方式还是过于温吞了些。
但那只是费沫一厢情愿的想法，墨云天自忖费沫即便早显联合之意，他也必不会如其所愿。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更是无益，故转而论及当下：“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阁下大难不死，未尝没有卷土重来之日。”
费沫今日不过一时不慎，名义上还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家主，若他有意卷土重来，势必还有相当的胜算。形势当是如此，只不过这句话却引得费沫神色一黯，随即释然道：“人呐，总是免不了为欲望所蒙惑啊。从巅峰跌落尘埃的感受自然不好，是以难免忍不住悔憾当初。但这也未尝不是一次解脱的机会。何况罗斯柴尔德家本已是风雨飘摇，若再因我之故连番内战，怕不日便有倾覆之祸。费沫不能振兴家族，本已是愧对先祖了，又如何能再兴战端，将家族拖入毁灭之境呢？此事……不提也罢。”
墨云天观其言语间的唏嘘，心知其终究还是不舍亦不甘。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所谓“拿得起，放得下，大丈夫也”。“拿得起”是实力，“放得下”是胸襟。世间之人大多在追求“拿得起”的实力，这已不是单单意志可以左右的事情。轻言“放下”的人通常只是因为梦想并没有把握在手中而已，站着说话不腰疼。
正因如此，那些在挣扎之后终于放qì
的人才真的难能可贵。墨云天于是对之产生莫大的兴趣，长眉一挑，赞道：“心怀大志却又能心系大局，阁下真英雄也！”
“英雄实不敢当，不过一个还未彻底冥灭自知之明的失意之人罢了。在下没有殿下先知先觉的智慧，但能后知后觉，且得殿下一句赞赏，已是此生幸事。”费沫谦虚道。此时面现微笑，神情闲适，已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更加颓靡了些，却同时也显出一股谦冲洒然的大气来。
墨云天点点头，问道：“不知阁下之后有何打算？”
“以前我总是将七大势力比作巨兽，因为相信自己就是其中一头巨兽的首脑所在。现在差不多还是此种看法，不过不是巨兽了，而是怪兽。家族更是其中的怪物。怪物有首脑，但真zhèng
驱使它行动的却只是没有智慧且不受节制的原始欲望。我还很难说这种看法是不是真的正确，但至少，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费沫叹息一番，最后忍不住吟道：“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一如不久前奥利弗所说：家族即是一切。费沫虽然被族人算计，却终究脱不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身世血脉。他也还是有机会为罗斯柴尔德家族服wù
的，只不过换一个位置，换一种方式，但他最终的选择却是放开这一切。
割舍血脉联系终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的情绪很容易理解。墨云天则抱着另一种看法，道：“小子倒觉得阁下实不必如此消沉。佛家讲求机缘，道家也说运数，但说到底终究还在于本人的把握。以阁下之胸襟气度本就非是家族这般的潜池可能容纳，既已舍下，便当放眼天下。更何况天地有涯，而道亦无涯，以阁下之资当有更高的追求才是。”
多少年的风云叱咤，费沫还是第一次听授他人的教诲，不适应之下也是不由懵了一瞬，随即开怀大笑，即便引动伤势也不去在意。于是大笑也便的断断续续，更是夹杂一些压抑抽搐的怪声，给人一种豪迈而又凄怆的感觉。良久，终于停下来，感慨道：“放下真的好不容易。”
“但沉重的包袱终究要放下，人才能重新踏上更高远的征途。佛家说‘放下，得到’，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放下？得到？”费沫品味着，终于微笑起来，点点头，“多谢殿下今日所做的一切。”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挣扎着下了床，冲墨云天郑重一拜。
墨云天看出他已有离去的意思，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却不打算强求，只问道：“阁下这就要离去了？”
“放下不容易，所以更不应该‘好了伤疤忘了疼’。慢慢来吧，我觉得我还是需yà
慢慢‘适应’一下放下的状态。殿下的心意，在下只能是心领了。”
放下真的不容易，费沫终于能够确认自己是真的放qì
了，只是心中还是难免留下遗憾、难免残存不舍。他觉得自己必须彻底地坚定自己的决心，这种时候，疼痛反而是一种有利的提醒自己的手段，更何况引发这种疼痛的源头才是真zhèng
令其下定决心的因子。
墨云天并不执意于费沫的伤势，他愿意尊重费沫的选择，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是必须的，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问出来，“阁下不同岚若道别了吗？”
谈及岚若，费沫的视线略微往那边偏了一下，再迅速折返，又想了想，才叹口气道：“还是不了。大家有缘再会吧。请！”费沫作势请辞，不等墨云天反应便已转身欲离，在听到墨云天的一个“请”字后就真的迈步走出了舱室。
墨云天跟着走了出来，默默地注视着费沫黯然离去。这时不觉有凉意袭上面颊，他伸手去摸，轻轻粘下小块的薄薄晶粒。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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