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朴素的病房,四壁雪白,一共有三张病床,靠门的两张床空着,而我正坐在靠窗的病床边沿,病床之上,是折叠了一半的白色被单。
而在窗户的窗台上有一只玻璃的长脚花瓶,花瓶里插着两枝洁白的马蹄莲。歪脖子的马蹄莲如同无精打采渴睡人,给人安详而静谧的感觉。窗户的采光效果很好,此刻,淡淡的白色阳光正从明亮的窗户投射而入,在地上打出马蹄莲的长长影子。
我的目光迅速地在病房里扫过,病房正前方挂着一幅鸢尾题材的西画复制品,在我右侧的床头柜上,则是放着几本以前病人留下的杂志,有《中国植物志》、《林奈传》、《瓦尔登湖》、《健康与营养》等杂志和一些医学类报纸,如《中国医刊》、《健康报》、《中国实用内科杂志》、《新医学》,报纸和杂志都整整齐齐地放置着,旁边还有一只咬了小半口,缺口已经氧化了的苹果,那是我吃剩下的。
仅仅是随意地一扫,病房内的任何景象都没有逃出我的视野。
而且,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视野……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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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sp;简直清晰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我的目光随意一落,我就能够看到病房木门上最为细微的木纹条痕,再微微眯起眼,我甚至能够看到病房阴暗角落里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的一粒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灰尘颗粒。
当我集中注意力时,那一粒小小的灰尘颗粒,在我的视野里,居然如同泰山一样浩大,灰尘的色泽、形状和表面的结果都变得清晰无比。
简直不可思议。
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视力范畴了。
我清楚地认识到。
如果正常人的视力是1.0,那么,恐怕我现在的视力已经超出了三到四倍,普通人根本看不清的事物,我却能够清晰无比地看见。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却发xiàn
我的双手异常的苍白,表面的组织构造、鸡皮疙瘩、毛孔、手纹甚至污垢都清晰无比。
而我也终于看到了我手里的小提琴。
这是一把非常古朴的小提琴,的确是斯式琴,看起来样式古典,琴身很长,看起来很有些年代了。粗略估计,这把琴应该价值不菲。
唯一可惜的是,这把琴的E琴弦已经中部断了,断裂的上下部分琴弦卷曲着,如同卷毛。
我微微叹息,目光一定,我却是看到在小提琴的面板右侧,居然有一个奇特的符号。
那是一轮自下往上弯曲的蓝色弦月。
而在蓝色的弦月符号下,则是用德文写就的文字:
uerMnd
“uerMnd……蓝月亮?”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个陌生符号的含义,也不知dà
这个符号的主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知dà
蓝月亮这三个字蕴含着怎样的可怕能量。
眨了眨眼,我的目光从琴身上收下,再次落到了枕边,这时我才发xiàn
我的枕头下居然夹了一张薄薄的亚膜纸片。
“好好使用,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yà
你的眼睛了,那就当一个小提琴家吧。相信你会很出色的。——B.M”
B.M
也是蓝月亮的缩写。
蓝月亮,这是那名神mì
老人的代号,还是姓氏,亦或是某个特殊的身份象征?
我不知dà
。
但是我还是很感激那名老人。
我默默记住了蓝月亮这个称呼,然后轻轻地把蓝月亮老人给我的纸片放在断了弦的琴身上,然后把琴身轻轻地放到了一旁。
在放小提琴时,我的目光落在了靠门的方位,然后顿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少女。
一个穿着白色修身真丝背心连衣裙的女孩正斜着身子靠在病房角落的黑色真皮长凳上,女孩有着一头散开的黑色头发,因为她是斜靠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所以她大半张脸都被发丝给遮挡住了。
一直当我定眼看时,我才注意到,女孩的眼部,居然罩着一条白色的纱布!
“阿雪!!”
在看到女孩脸上的纱布时,我整个人都触电了一般自床沿跳跃而起,我失声着,但是过去几天的记忆却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几乎是瞬间,我就明白了某个残酷的真相……
“嗯?哥啊……怎么了?要喝水吗?”似乎是我被失声的痛呼惊醒,靠着床头柜睡得正香的阿雪缓缓地抬起了头,秀发垂直落下,向着两侧敞开,而我也是彻底清楚地看见了阿雪的眼睛。
她的眼睛,的确是被纱布给缠绕着的……
那一刻,我的心在滴血。
“阿雪,你的眼睛怎么了?”虽然知dà
这个问题很多余,但是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我还是颤声问道。
“我的眼睛……?”被我一问,阿雪显然有些错乱,“哥,你能够看到我的脸了吗?你能够看到了对不对?”
“阿雪,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我粗着气,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阿雪的面前,两手死死地搭在了她那并不宽阔的双肩上,“你把眼角膜给了我,对不对,阿雪?!是你给了我的眼角膜,对不对?!”
我拼命地摇晃着阿雪纤瘦的肩膀,阿雪的柔弱身体就像是狂风中的柳树一般被我猛烈地晃动着。
“哎呀,哥,你晃得我好痛啊……”阿雪痛呼了一声,但是嘴角却是带着一丝知足而欣慰的微笑,丝毫没有感伤的意思,“哥,你的眼睛能看见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好什么好?谁让你自作主张把眼角膜给我的?阿雪,你干什么要把眼角膜给我?!哥不是说了没有眼角膜可以等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阿雪,你怎么就这么不听我的话!?”
我疯狂地摇晃着阿雪,谴责着这个又笨又傻的妹妹,但是我的声音却是哽咽了,湿润的热意在我的眼角打转,一颗一颗地滑落而下。
“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哥你能够看得见就好了……”阿雪轻轻地说着,“我看不见没关系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啊——!!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抓着阿雪,仰天怒吼了一声,整个病房都回荡着我撕心裂肺的声音,我的整一颗心在沥血。
“我不要这眼角膜,阿雪,我现在就去找主任,把眼角膜还给你,现在!”说着,我转身就要离开,但是我才刚刚迈出了一步,衣角却是被一股轻柔的力道牵引住了。
“不要去,哥,我不会要你的眼角膜的……我是真的心甘情愿把眼角膜给你的……只要哥你能在我的身边,就算我一辈子看不见,也很满yì
了……再说,医生说,只要有眼角膜的货源,还是可以移植的。哥,你不要这么急!”
阿雪的话让我狂躁的心理瞬间冷静了几分,的确,从理性角度来分析,阿雪的话是对的,她把眼角膜给了我,我可以想办法去弄到新的眼角膜移植给她,甚至,如果我有勾魂术的话,这对我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是……这让我怎么承shòu的起?
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眼睛,想到我的眼睛有一部分来自阿雪,想到我身体的某一部分来自于阿雪,我的心里就产生了难以遏制的愧疚感和罪恶感。
这种感觉,几乎让我疯狂,我猛揪住了我的黑发,猛地往外拔出,头皮传来的剧烈疼痛,才让我的心脏好受一些。
我知dà
,我这辈子都欠了阿雪。
这辈子,都欠了她。
攥紧颤抖着的拳头,我不知dà
该说什么,看着嘴角带着无悔笑意的阿雪,我更是难受。
等等!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症结点。
“阿雪,既然你的眼角膜移植给了我,你应该看不见,那这几天……是谁在照顾我?”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头出现了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想。那个猜想,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是胡仙姐姐……是她在照顾你,哥……胡仙姐姐真的好好啊,那时候她甩下你走的时候,我觉得她好绝情,可是后来哥你睡着的时候,胡仙姐姐却又回来了,她说她那么做,是为了让你重新振作起来,才故yì
装出抛弃你的样子,还让我不要告sù
你……这几天,家里的妈妈,还有哥你的吃饭换衣和清理都是她做的……虽然胡仙姐姐平时不太愿意,可是哥你出事了之后,她什么事都承包了,没有一句怨言……她人真的好好好好……”
“狐仙?”我的大脑像是瞬间理清了所有的记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占据了我的心房,“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这几天给我倒水,给我带饭,给我带换洗衣服,还有搀扶我下床,给我注意盐水瓶,还有……扶我上厕所的,都是狐仙?是她?”
“是啊……都是胡仙姐姐做的。”阿雪点点头,喏喏地说。
想到这几天来,每次不经意间划过我手背的那股清凉而腻滑的指尖触感,我知dà
,阿雪说的,都是真的。
狐仙……这个妖孽。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狠狠地甩了甩头:
“所以那个提供眼角膜的周先生也是假的,对吧?这个主意是狐仙出的,对吧?连续设了三个骗局来骗我,让我不再起疑?”
“嗯……这样没错。”阿雪点了点头,“胡仙姐姐说如果直接让我提供眼角膜给你的话,你肯定不会接受的,但是如果告sù
你是从别的死者尸体上得来的话,哥你也会起疑,因为这件事太巧了。于是就胡仙姐姐她连续编了三个谎话让我来骗你。胡仙姐姐故yì
让我在前面两个谎言时路出马脚,她说哥你肯定会轻易识破我的谎话,怀疑了前面两个谎话后,对第三个谎话你肯定会降低防备心理,然后再找个人来演一出戏,就能够骗过你了……之后,每次胡仙姐给你倒茶送饭的时候,我都在旁边说话,这样你就以为是我在倒水,不会怀疑我……胡仙姐姐真的好聪明……”
我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在我瞎眼的时候,狐仙这个女人又摆了我一道。
难道这个女人就喜欢这么藏头露尾拐弯抹角么?
“狐仙呢?”我沉住了气,理了理阿雪有些散乱的秀发,问道。
“这个……她没在这里吗?昨天傍晚还在的啊,哥,你昨天倒头就睡了,后来我也一不小心睡得太死了,什么都不知dà
了,不知dà
胡仙姐姐现在是不是回家了……哥,你可以打电话问问看。哦对了,医生还是哥你的眼睛如果恢复了,还要一周的时间调养,不要用眼过度……”
“哥知dà
了。”我轻柔地点点头,摸了摸阿雪的脑袋,看着阿雪脸上的纱布,我的面色沉凝了下来。
阿雪给了我她的眼角膜,那我就要给她找一双更美的眼睛,更完美的眼睛。
我知dà
真zhèng
把阿雪和我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谁。
那个有着阴阳怪调声音的男人我此生也不会忘记。
“阿雪,你放心吧。哥一定会给你找一双最好的眼睛,找一对最好的眼角膜还给你。这是我的承诺,说到做到。阿雪,你先休息会儿,我去一趟厕所,顺便去医生那看看。”我稳住了阿雪,看到满脸担忧的阿雪,我用我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心,这是我从小喜欢做的动作,每次拍阿雪或者烟烟的手掌心,就意味着让她们的情绪安定下来。
环顾了病房一圈,我穿好衣裤,缓步走到了病房门前,伸出手拧转门把手时,我僵持了一阵。
因为我不知dà
我此刻的脸是什么个模样,我更无法想象别人看到我的脸的反应。
但是眼下,我最需yà
确认的事,其实只有一件。
那就是,我的勾魂术,是否可以继xù
使用?
这件事必须尽快确定。
“对了,阿雪,在我睡觉的时候,没有别人来过么?比如说,一个老人?”出门前,我问了阿雪最后一个问题。
“呃……有吗?我睡得太死了……不知dà
诶……为什么这么问?”阿雪疑惑道。
不知dà
么?
阿雪似乎并不知dà
那位叫蓝月亮的老人来过,这就很奇怪了,方才我和那位老人都演奏过小提琴,照理来说,阿雪既然在房内,那就早该醒来才对……可是为什么,阿雪全然没有印象?
“哦,那可能是我在做梦。”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门开的那一刹,一阵劲风拂面而来,吹乱了我的发丝,几绺发丝打在我的脸上,摩擦着我的脸颊,带来细碎的痒意。
门外一片死寂。
只有过道上的灯光亮着,却没有医护人员来回走动。
我眨了眨眼,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了视野右下角的某一道身影,我一惊,偏头,然后怔住。
在病房外过道靠墙的塑料排椅上,正端坐着一道戴着M啊日娜Rinaldi草编宽沿帽,穿着DKNY米白色带点高腰菱格纹夹克、露背编织半身裙,有着一头倾瀑黑发的女子身影。
狐仙。
完全符合黄金比例曲线的漏斗状娇躯微微弓起,狐仙前俯着身子,唇缝上夹着小半块杏仁切糕,手指上还拉扯出了一小段。而另一只手则是托着左腮帮子。
这个女人正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小口吃着她手里的宝贵切糕。
难得,这个女人今天打扮的这么新潮前卫,而没有像以往那样穿花里花俏的水云袖唐装或者长袖及地的十二单衣。
没想到狐仙早就已经等在门口。
我挪了两步,轻咳了一声,但是话音未启,狐仙慵慵懒懒的声音就从含糊不清的嘴里跳了出来:
“哟呵,丧门星可出来了?可别怨我没有罨疼着你。王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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