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错了?”我问。
“一切都错了,一切,全都错了。”那人说。
他有着一双灰褐色的眼睛,开阖之间,仿佛是在不停地开启、关闭一扇深邃的门户。门户之内,重重叠叠,全是机关密道,无法探其究竟。
当他一口又一口喷出浓烟时,嘴角衔着的红色烟斗就一挑一挑的,烟丝也一阵一阵泛红,仿佛另外一只诡异的眼睛。
“请明说。”我客气地请教。
那人摇头:“巫术一开始撒布,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如果一名巫师一开始就设定了保护的范围,那么,当他施术时,就不敢全力以赴,大大减少了巫术的力量。到了最后,不仅仅无法达到最初的目标,反而严重自损,连自己都性命难保。我说你错了,是因为你以为某些人是无辜的没有无辜者,即使是你自己,也站在邪恶的湖水中”那人睥睨不屑地说。
我不愿分辩,对方是陌生人,根本不值得我花费力气分辩。
“好。”我点点头,默默地将视线挪开。
“你知道吗?巫术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杀生证道、以血浸泡,那些最伟大的力量必须要由杀戮和血浆来唤醒,不嗜杀,怎么能进入巫术的最高殿堂?”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中国人讲究“仁、义、礼、智、信”,肯定不会将“嗜杀”摆到桌面上来说。即使是历朝历代的那些大独裁者,也会为自己的杀戮粉饰上一个正义的名头,绝对不可能直言“嗜杀”。
“领教了,领教了。”我对他的教导敬谢不敏。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的谈话到此就应该结束了。
“年轻人,你是唯一能传承我秘技的人,我这样教训你,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一旦成为大巫师,就必须忘掉人性,让自己表里如一,肯为巫术献身,从生与死的边缘寻找巫术的真谛。古往今来,所有大巫师都经历了地狱至天堂、天堂至地狱的无限个轮回,反复磨炼自己的精神意志,才能突破生命的禁忌,与巫术融为一体”他说。
我相信他说的都是巫术中最伟大的真理,能够如此开诚布公地教诲我,已经非常给我面子。只不过,巫术在中国并非玄学大道,而属于旁门左道,其地位远在儒、释、道、法、兵、茅山术、蛊术之下,被归为不入流之术。
国人对于巫术的鄙薄可见于西门豹治巫一文,虽然简短,却是代表了统治阶级、平民阶层对于巫术、巫师的根本态度。
在港岛,也有其它地区的巫师驻留,但其能够影响到的群体,不外乎是演艺圈里的三流男女、中产富商的外室小妾、红灯区的色士而已。
“你竟然算了,算了。”那人意识到了我的冷淡,拂袖而起,倒退出门。
现在,我需要一个系统的解决方案,而不是东一头西一头的理论家赘述。
或者说,我要一个战斗方案,包括时间、地点、做法、备选、观测等一系列可行性条款。
我站起来,感到有些头晕目眩,那自然是吸入了过量的烟雾所致。
“顾倾国到底在搞什么呢?再耽搁下去,岂不”我一边皱着眉嘀咕,一边推开了房门。
我原以为门外没人,实际情况却是,门外站着太多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头与人脸。
那些人全副武装,脸上涂着伪装油彩,都已经整装待发。
“龙飞,龙飞。”顾倾国从对面房间内快步走出来。
“顾先生,什么时候能够展开行动?”我问。
顾倾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稍安勿躁,事情又有突变。我接到电话,是北方大帝的电话,他要来见你。”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我已经借用明水袖的手机与北方大帝的人联络。
“大家没到兵戈相见的地步吧?”我故作轻松地问。
顾倾国摇摇头,没有轻易作答。
“我以为,如果是为了顾小姐,那么见一见没坏处,至少可以交换一下情报,增大营救顾小姐的可能性。”我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顾倾国向我左侧密密麻麻的人头看了看,摸着下巴苦笑:“你不了解北方大帝,他的铁血手腕一使出来,任何一个中东小国顷刻之间就要从地图上抹去。想想看,他要存心对付我们,你我、这些人、这个小区都会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记得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吗?一夜之间,由一个繁华市镇变成了无人区年轻时的北方大帝就表现出了杀人不眨眼的才能。到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只不死飞虎,桀骜不驯,冷酷绝情,连五角大楼都不放在眼里我不敢掉以轻心,这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他说得没错,北方大帝就是那样一个人。
当年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件是北方大帝登上政权舞台的处女之作,因其应对得当、布置严密,迅速将核污染的扩散范围压制在核电站四周半径一百公里之内,从时间上、空间上争得了绝对的先机,表现出了绝对的“危机大师”风范。
故此,几年前岛国那边福岛核污染事故发生时,全球都在企盼一个北方大帝那样的“危机大师”出现。可惜的是,岛国人没有这种福气,遂导致了核污染顺着洋流危害全球的恶性后果。
“我跟他谈,他是来见我的。”我说。
顾倾国点头:“我知道,我已经监听到你向外拨的那个电话的全部内容。我还知道,北方大帝的北极一号专机就停留在帕米尔高原以北的无人区边境线上。以超低空飞行速度计算,只需要三小时,就能出现在楼顶。”
我没有纠缠于这些看似合情合理的基本数据,而是思索着另外一些与北方大帝见面的可能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穿着迷彩装的年轻人飞奔进来,向顾倾国施礼:“整个小区清空,无一人,无一宠物,总电闸、水闸、燃气闸都由专人控制住”
我意识到,顾倾国布置的是生死战场,而不是谈判模式。
“通知所有人,这是战争,不是战斗。”顾倾国低声吩咐。
“是。”年轻人转身跑出去。
“你错了,顾先生,你完全错了。”我忍不住大声反驳。
楼道里那么多人,却都鸦雀无声,连自己的呼吸都克制着,不发出一丝噪声。
“错不错,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免得被大老虎吞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顾倾国摇头。
我不禁语塞,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而是应该做出最正确的反应,绝对不能将问题无限制升级。
“战争?战斗?顾先生,现在既没有战争,也没有战斗,只是一次我和北方大帝之间心平气和的会面。好了,好了,电话是我打的,现在由我来解决这次危机,好不好?”我大声问。
“你怎么解决?”顾倾国跨近一步,双目炯炯,逼视着我。
“送我去见北方大帝,我到他的虎穴中去,而不是让所有人都暴露在他的攻击线之下。”我口不择言,直抒胸臆。
“啊对了,对了,对了,这主意实在是妙极了。”顾倾国愣了愣,突然顿足,一拳打在侧面的墙上。
这个解决办法不是想出来的,而是脱口而出,被顾倾国“逼视”出来的。
“你到他那里去,正好能见到六道轮回七扇屏,窥见屏风的秘密,了解他所掌握的讯息。他不过境,不必承受专机被击落的危险,我这边也不用如临大敌,调用所有武装力量高,真高,这种做法,将所有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真是绝顶好计。”顾倾国赞不绝口。
我们退回房间,各自落座。
其实,这个计划已经无需讨论,根本就是在顾倾国之前的考虑在内。
他不明说,是怕被我拒绝。现在,我主动说出来,一切矛盾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底,顾倾国是老江湖,一步步紧逼,让我自投罗。
“顾先生,我真的是佩服你运筹帷幄的能力。好了,无论这计划是谁想出来、提出来的了,请马上安排,我去解决问题。”我说。
我并不后悔说出“去见北方大帝”的话,如果这次见面对营救顾倾城有好处,那么就算再危险,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完成。
“等等。”顾倾国挥袖,“等对方伸出橄榄枝,我们再行动。”
我愈加钦佩顾倾国的定力以及控制局面、制定步调的能力。这种情况下,他所处的位置低下而北方大帝的位置高企,唯有做对每件事、说对每句话,才能在这次江湖小人物与世界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中屹立不倒。
做到顾倾国这样,不仅仅需要高度的智商与情商,更需要深入掌握大国博弈的政治敏感性。可以说,顾倾国现在所筹划的一切,与大国外交官的工作无异。
“现在,我们需要一些音乐,听听音乐,放松下来,一切就变得如行云流水一样了。”他说。
他在电视机柜前站住,俯下身,打开了柜子底层的激光唱机。
“我记得,这里有理查德克莱德曼的一张钢琴曲唱片,对了,就是这里。”他在一叠唱片里翻找,最终找到了自己想要,放进点唱机里。
他这样说,就证明对于明水袖的老巢已经了如指掌,连室内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这样的一个顾倾国,还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古玩业大亨吗?
答案是否定的,在他温文儒雅的外表之下,或许隐藏的也是一颗北方大帝那样的“猛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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