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人文学家都承认,古代人的智慧远远超过现代人。
虽然现代人一直标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做法,借此来超越古人,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我在很多书中读过“结绳记事”,古人倚靠绳结作为线索,沉淀或者勾起记忆,记录那些必须记住的历史事件。
“为什么要这样?”在这么多绳子、绳结中,我倍感困惑。
女帝生活在唐朝,那时的笔墨纸砚、文字图画都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完备的阶段,而她自小就琴棋书画、歌舞辞赋上有极高的修养,否则两代皇帝也不会对她一个人迷恋如斯。那么,当她离开那个时代,最简捷的办法就是把先进的记录方式带过来,完全取代“结绳记事”,使得历史的真相清晰地浮出水面。
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流鬼国的历史就会一清二楚,绝对不会出现丝毫混乱。
“这才是记录历史的最好方式,即使外人拿到了绳子,也无法轻易地篡改历史。历史的真相都在绳结里完整地保存下来,几百年、几千年过去,绳子不会腐朽,真相也不会消弭。在外面的很多地方,历史已经变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涂抹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那不是真正的历史,而是胜利者的宣言。”日月娘说。
她走到一条刚刚打了十几个结的绳子前面,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绳子的末端,左右各挽了两道圆环,然后将绳尾从圆环了穿过,然后慢慢拉紧。
那种绳扣与远洋轮船上的桅杆海盗扣接近,但其代表的意义却绝不相同。
海盗扣的目的在于快速拴结,争分夺秒地固定桅杆,以抗御瞬息而至的海啸潮头。该绳结也易于快速松脱,保证在大船遇险时,马上放弃桅杆,降帆落索,维持船体的平衡。
“后代人看到这绳结,就会知道,今时今日,有四方势力参与战争,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但最终团结在一起,解决了最让人头疼的难题。”日月娘说。
她的手指十分柔软,打那个绳结的时候,指尖轻拢慢捻,将这条绳子不断地扭出角度。那应该就是打绳结的最微妙之处,力道不同导致绳结松紧不同,扭曲角度不同导致绳结的造型皆有差异。
“你打的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可以解读?”我问。
日月娘点头:“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也点头:“可是,即使寿命再长、记忆能力再强,也会遇到无法识别绳结意义的时候,对吗?到了那时候,所有的绳结就废了,是这样吗?”
这一点,绝对是结绳记事的最大缺陷。
即使日月娘能活九千岁,到了九岁千零一天的时候,她一定会死,人类将在一夜之间失去解读绳结的能力。于是,她所记下的内容全都成为无用的旧绳子,只配扔到垃圾堆里。
“想想伏藏师和掘藏师的存在吧,就是为了解除这种后顾之忧。”日月娘说。
我猛然醒悟,结绳记事与藏传佛教中最神秘的“伏藏”如出一辙,都是一种具有极深保密性质的“解码”过程。
在外人看来,绳结代表不了任何意义,可是在“解码师”的眼里,每一个绳结所包含的意义都超过一篇洋洋洒洒的记录文字。
这个房间里有成千上万个绳结,如果能够一一发掘清楚,人类的历史大概就要重写了。
“毫无意义。”日月娘转身望着我,忽然轻轻摇头。
很明显,她从我眼中读懂了我的想法。
“历史需要发掘,人民需要知道真相。”我说。
日月娘再次摇头:“并非如此,尤其是后者,人民根本不需要真相。人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安抚心灵、慰藉梦想的故事,真相总是血淋淋的,谁愿意看到那些?”
我叹了口气,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当某些斗士们攻击政府粉饰太平的时候,其实只是代表了他们自己的想法,而非普通百姓、平凡大众的集体意志。老百姓只想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历史是否真实,的确不是他们关心的。更何况,英雄创造历史,老百姓毫无能力干涉历史走向,只能被时代裹挟着前进。
“既然如此,结绳记事还有什么意义呢?成千上万的绳结交给谁看?”我问。
日月娘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里记录的是地球的年轮,年轮的存在,并非是为了交给某个人、某个政府去看,而是大自然存在的真实记录。所以,没有意义才是最大的意义,就像山和海的存在一样,山再高、海再深有什么意义呢?答案就是没有意义,它们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亘古存在,无需任何解释。”
一直以来,人类都有两种历史,一种是放在史料馆里让人翻阅学习的历代史,一种则是事实发生、天地为鉴的生命之史。
正如日月娘说的,人民不需要真相,因为历史真相总是裸、血淋淋的,人民没有胆量正视。大部分人需要粉饰太平后的结果,那种虚假的幸福感才能让他们有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在自欺欺人中快乐地活下去。
在流鬼国,真实的历史以“结绳记事”的方法得以记录和延续,而日月娘就是世间极少数敢于面对真实历史的人。
这种人,当世少有,亿万分之一而已。至于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所谓“勇者”,距离日月娘的境界又差得太远了。
“我似乎明白一些了。”我说。
“过谦了,其实你在一瞬间明白的事,就足够世间所谓智者面壁思考一生了。我相信,我们是同一类人,你也能够解读这些绳结的人。”日月娘说。
我摇摇头:“我是肩头负着重担的人,与阁下不同。”
无论行走于世界的哪个地方,我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不敢任性妄为,不敢有丝毫的忘却。结绳记事是另外一个境界里的秘密,我不愿分心,再惹烦恼。
“谁肩头又没有责任呢?我曾经在藏区流浪多年,那些身怀伏藏的人,那些掘藏师,那些受到天启后的吟游歌者,那些磕着长头从东南西北四面赶往圣地的人他们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往?岂不都是为了肩头的责任?龙先生,留下来吧,就留在这里,成为真正的历史记录者,像我和我的前任们一样,为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而活着。”日月娘说。
这的确是人类最伟大的事业,而且是最无私的奉献过程。我很清楚,日月娘和她的前任们所做的,是一项人类永远无法知晓、理解的壮举。
我刚要开口,日月娘举手阻止:“请等一等,龙先生,不要急着拒绝我。在这里有太多不可言说的秘密,请试着解读一个,给自己也给历史一个机会,可以吗?”
在她的温柔恳求之下,我很难拒绝,只好点头:“我试试,但不做任何承诺。”
日月娘舒了口气:“好,绝不勉强。”
一进入这里时,我就注意到了距离门口最远的一条绳索。其它绳索都是布条、丝线编结而成,唯独那条上面夹杂着很多黑色的长发,充满了悲凉的气息。
我缓步走过去,停在那条绳索前。
从上到下,绳索上共打了四十个结,特大的一个,大的二十三个,小的十五个,极小的一个。
我抬起手,把那最小的一个绳结握在掌心里。
“它是有生命的,表面不动,内部却在勃勃跳动,像一颗心脏它是活着的,它有很多话要说它是种子,把所有故事收敛在其中,等待下一次的萌芽生长,在合适的时间里长成大树和森林它很像是舍利子,但又是有生命的舍利子,其中包含的知识广阔如一大片海”我立刻觉察到了这个比纽扣略大的绳结中所蕴含的神秘力量。
这种感觉很奇妙,它的结构虽然极其简单,却在打结的过程中被打结者注入了巨大的内涵。
此刻,我握着绳结,就一下子与打结者达成了心灵的沟通。
“您是谁?”我情不自禁地开口,怀着复杂、迷惑、崇敬的心情低声问讯。
有个声音响起来,但却是极为晦涩的一种语言,似是古藏语或者古梵语。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外界所有的纷扰都屏蔽掉,让自己的心灵成为一个巨大的空袋子,把那声音全都装在其中,然后用心解读。
现代、古代藏语的最大区别为语法和句式,某些特定的词汇比如般若、轮回、转生等,都没有任何语音、词义上的变化。所以,我渐渐听懂了,那声音一直在重复着四句很短暂的话。
第一句的大意是“进入轮回解脱最大解脱”第二句大意是“障碍解脱的障碍”第三句是“解脱、轮回、转生”第四句是“转生不是解脱,轮回才是永远”。
四句话的末尾都带着一个独特的五音节词汇,我暂时听不懂,只能强行记下来。既然这个词出现了四次,而且不是简单的语气助词,那就一定意义重大。
等到那声音再没有其它变化时,我就睁开眼,把绳结放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结绳记事”真的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而不仅仅是外人眼中的几个腐朽绳结而已。
我刚刚经历的,与藏传佛教的“伏藏”相当接近,甚至就是同一回事。古老的修行者临终之前,把自己毕生所悟的真理藏于某一点上,等待有缘人前来发掘。
这绳结相当于录音机和磁带,把修行者的声音记录下来。如果后来者能够识别这些密码,就能读取磁带上的声音,解读之后,再次传承下去。
完全从绳结的思想冲击中退出来,我才发现,刚刚全心全意解读绳结的过程中,我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热汗浸透,浑身肌肉也因为长时间过度绷紧而倍感酸痛。
“还好吗?”日月娘站在我的对面,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把那四句话和另一个五音节的词重复了一遍。
日月娘的脸色突然一变,双手合十,向着那绳结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触及到膝盖。
很明显,她从我的话中辨析出了打下绳结者的身份,那身份一定尊贵无比,以至于任何人都得向其顶礼膜拜。
“惭愧,惭愧,上师,晚辈愚钝,竟然没能读懂绳结上的意义,万望恕罪。您的智慧光辉永远照彻喜马拉雅山脉,永远给藏胞们带来吉祥如意和幸福平安。愿这光辉几千年、几万年照耀下去,光明永存,暗昧不生”日月娘将这段话重复了四次,直起身,又向着那绳结连鞠了三次深躬。
我没有开口,她对那打结者万分崇敬,连其名字都不敢说出口,我就更不该发出任何妄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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