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卫浩然依旧盘坐，只是他的黑袍墨色开始变得变淡。</p>
仿佛背后是一片泼墨画。</p>
而他逐渐要融入画中。</p>
“那位菩萨，已经破开了这里与人间的通道。”</p>
卫浩然笑着说道：“我赢了。”</p>
时隔三十年的博弈，最终落下了定局。</p>
这位棋力卓越，却始终在史书上籍籍无名的男人，将毕生的心血，放在了今日的对局之上。</p>
只是此刻，黑袍卫浩然的眼神却有些复杂。</p>
他喃喃说道：“说我推卸责任也好，说我畏惧了害怕了也好......”</p>
他选择拖到那位菩萨来，然后把抗了三十年的重担，交给那位菩萨。</p>
或许在三十年前，自觉无力改变世道的卫浩然，在辗转八大国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意气风发。</p>
沧生面前，谁能意气风发呢？</p>
“我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但是有人能。”</p>
卫浩然十指在膝盖上轻轻律动，缓缓闭上了双眼。</p>
眼观鼻鼻观心。</p>
“菩萨，就交给您了......”</p>
他的黑袍飞舞如墨，猎猎作响，接着彻底落入混沌，六轮光团光芒黯淡下去，就像是退场时的灯光熄灭。</p>
三十年前的“六道”，在今日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p>
佛骸的大红月色一扫而空。</p>
终于有机会背转身子的紫袍大国师抬起头，看着已经侵占半幕天空的光芒。</p>
永夜被驱逐。</p>
人间的光芒，有些刺目。</p>
玄上宇微微眯起眼，伸出一只手遮挡光芒。</p>
他突然想到一件很讽刺的事情。</p>
自己上一次看到人间的阳光，是什么时候呢？</p>
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清具体时间了。</p>
玄上宇的声音没来由有些失落，有些悲伤。</p>
“原来......这么久了啊。”</p>
......</p>
......</p>
那柱人间的光芒从冥河尽头升起。</p>
无数光芒，将漆黑的冥河刹那照了一个通透，无数晶莹剔透的气泡升腾而起，将河底坐在石上的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女刹那照出。</p>
冥河在阳光照耀之下，刹那褪去漆黑墨色，如同墨缸被洗涤。</p>
一刹那阳光扩散开来——</p>
易潇下意识停住替身边人梳发的动作。</p>
原本就雪白如同琉璃的少女肤色被照得如同莲花一般圣洁。</p>
“人间的通道......打开了。”</p>
小殿下缓缓替魏灵衫将紫钗插上，喃喃道：“是时候了。”</p>
在阳光涤荡冥河之时，一头庞大身影开始扭曲。</p>
那头庞大龙雀的竖瞳在冥河之中接触到剧烈而炽热的光芒，陷入了短暂的失明之中。</p>
接着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瞬息出现在它的竖瞳之前。</p>
易潇右手拂过腰间，芙蕖缠绕。</p>
“嗤~~~”</p>
自上而下。</p>
一道血线浮现而出，浸染在此刻清澈无比的冥河之中，墨色褪去的河水之中如同滴染红墨。</p>
黑衣小殿下牵住魏灵衫魂魄的纤白小手。</p>
那头龙雀炽热的嘶吼声音之中，冥河河水开始显著的升温，无数蒸汽升腾，伴随着大量血液一同汽化。</p>
易潇动作轻柔，牵过她的手，将她顺势轻轻塞入那枚竖瞳之中。</p>
小殿下柔声道：“回去吧。等那头龙雀恢复意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p>
面色茫然的魏灵衫微微停顿。</p>
她抬起头望向易潇。</p>
“安啦。”易潇感应到对方不愿放手的念头，语气微微停顿，半是轻松半是安慰道：“很安全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p>
她依然不愿松手，眼神倔强而清澈。</p>
“真是怕了你了。”</p>
易潇微微叹了口气，拿这个姑娘的魂魄彻底没辙。</p>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p>
小殿下身子前倾，轻轻拉过魏灵衫柔软的身段，嘴唇在对方软糯的红唇上微微触碰。</p>
柔软。</p>
温热。</p>
像是世界上最甜蜜的糖果，芬芳而回味无穷。</p>
一触即分。</p>
易潇意犹未尽抬起头，看着面前依旧是一脸茫然的姑娘，忍俊不禁说道：“喂，便宜你也占了，还不回去？”</p>
俏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的魏灵衫下意识松开了与易潇五指紧扣的手。</p>
这缕魂魄刹那被吸入龙雀之内。</p>
那头庞大龙雀的神魂开始扭曲，连带着身躯震颤，赤红色羽翎扫过冥河，搅动浩瀚风暴，整片冥河尽头陷入一片狂暴之中。</p>
与此同时，一缕青袍伴随着阳光落入冥河之中。</p>
青石小和尚笑意盈盈说道：“小殿下近来可好？”</p>
未等易潇开口，青石不乏揶揄道：“能有北魏的明珠儿作为红颜知己，想必是极好的。”</p>
小殿下微恼道：“好个屁，我现在只差烧香拜佛了。”</p>
小和尚此刻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有些微惘道：“这是何意？”</p>
“待会苏醒的是魏灵衫，那一切都还好说，顶多捱上漆虞两剑鞘。”易潇愁眉苦脸道：“待会苏醒的是远古年间那个杀人狂魔，恐怕就要被提着剑追杀十万八千里。”</p>
青石小和尚不是很懂，试探性问道：“是因为亲了一下？”</p>
易潇叹了口气，道：“你都看见了？”</p>
在人间通道看得一清二楚的青石讷讷摸了摸脑袋。</p>
“那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小殿下耸了耸肩，道：“管你是菩萨还是佛祖，有些道理，总得有人教你。这道理我暂且不说，等待会挨了打，你自然就明白了。”</p>
不是很懂，但隐约琢磨到一些的青石小和尚面色有些尴尬。</p>
他双手合十，对那头在冥河中扭曲不止的庞大龙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认真说道：“非礼勿视......小僧知错了。”</p>
小殿下有些忍不住笑意。</p>
“呆和尚，真傻还是假傻啊？”易潇有些哭笑不得，道：“那个魂魄显然灵智未开，怎么会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算是那个弑杀的前世妖身觉醒了，以那些妖王们生来冷漠的性格，也不会计较人间的情事......”</p>
小殿下注意到青石望向自己背后明显肃穆的神情。</p>
声音越来越小。</p>
冥河之中扭动的水纹动静也越来越小。</p>
易潇的余光瞥见那尊庞大的龙雀身躯缩小，再缩小。</p>
最终似乎凝聚成一个身姿曼妙的人形。</p>
易潇的声音彻底停住。</p>
那柄熟悉的漆虞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后心。</p>
青石闭上双眼，诚心诚意低头，自顾自颂了一声恶有恶报。</p>
小殿下此刻的面色前所未有的精彩。</p>
欣喜的余温尚未褪去，惊喜愕然上涌，矛盾、惊吓、不敢置信等等，诸多的情绪在同一时刻凝固。</p>
而那道冰冷的声音在易潇背后响起。</p>
“若是本王偏偏计较呢？”</p>
株莲相开启第四层的易潇敏锐捕捉到了身后那一缕神魂气息的异样。</p>
青石小和尚闭上双眼，如同枯木。</p>
“如何......”易潇缓缓斟酌，接着缓缓回身。</p>
他面色凝重，望着这个以冥河河水作衣的熟悉女子。</p>
浓郁的妖族气息席卷冥河。</p>
而那个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戏谑意思还是露出了一丝破绽。</p>
易潇微微抿唇，问道：“你说说看？”</p>
漆虞缓缓上抬，那个女子冷漠道：“本王想要你的命。”</p>
小殿下笑着双指并起，捏住漆虞，问道：“就只想要这么点啊？”</p>
“命给你，人也给你。都给你了，好不好？”</p>
易潇柔声笑道：“演技这么差，还想骗我？占了便宜还卖乖呢？”</p>
被拆穿之后的魏灵衫恼羞成怒道：“喂，到底谁占了便宜！”</p>
小殿下眨了眨眼，“你啊，肯定是你啊，刚刚情况危急，我使劲浑身解数，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才把你的魂魄送还回来。”</p>
魏灵衫气得说不出话，漆虞摇晃，剑气蓄势。</p>
易潇连忙义正言辞改口道：“占便宜的是我，肯定是我，必须是我！”</p>
青石小和尚突然干咳一声。</p>
魏灵衫俏脸通红收回剑鞘。</p>
青石小和尚认真救场道：“喏，虽然你们俩谁占了便宜这件事情很重要，但现在有一件事情更重要。”</p>
小殿下仔细想了想，回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p>
天穹之处，半面阳光半面永夜。</p>
那人间而来的纯净阳光照破苍穹，却在天心一半之处不得存进。</p>
永夜与光明的交界之处，一抹紫色极为显眼。</p>
紫袍大国师的本尊背后一片混沌，六道轮回湮灭又重组。</p>
这片小天地的规则之力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中。</p>
紫袍大国师站在了那座桥上。</p>
滔天冥河以他为界，全部升空，一寸一寸河水，被分劈开来。</p>
干涸的大地之上，三个年轻人抬起头。</p>
漫天冥河水，在空中自由飘溢，像是失去了重力。</p>
更像是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世界，寿命已尽，如今走到了尽头。</p>
所以风烛残年，摇摇欲坠。</p>
负手而立，站在桥那头的紫袍大国师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世界。</p>
“易潇，我本想让你离开佛骸的。”</p>
“可如今看来，佛骸的崩塌已经不可避免了。你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如留下来一起陪葬？”</p>
紫袍大国师的声音有些冷淡，目光从三个人身上一一扫过道：“天相也好，菩萨也好，妖王也好，都没有用。”</p>
“这一方小世界的规则由我来定，所以......你们今日都留在这里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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