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少有雨后的月色仍是这般朦胧的深夜,街道上忽然想起阵阵嘈杂的脚步声,一批着装各异的马帮快步奔走,隐约可见人群中寒光闪耀。
自从那日之后,陈长安便搬到书房去住,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妻子,空读了好些年的典籍,却找不到一条可以在此刻说出口的道理,贫贱与富贵,两种生活本就是诧异,而他又该如何抉择,默默打开桌下的锦盒,里面是一块木质的令牌,陈长安看了许久,还是默默的收了起来,想看书,可第一次生出了心烦意乱的感觉,推门而出,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厢房门前。
透过屋内的烛火,一个端庄的身影映在门上,夜很深了,可是两人都没有睡,陈之同背着娘亲上京赶考,也不知此时对方究竟是生气还是思念。
房门推开,陈长安不自在的走了进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有说不完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陈长安打破了宁静,“夫人,有些话我想对你说,这些年。”
“对不起,我以前那样的身份,总以为别人都看不起我,是我配不上你。”穆轻苍打断了对方的话,仿佛吐露了一个隐藏许久的秘密,顿时轻松了许多。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陈长生摇了摇头,“当年我的确不知道你是穆都司的干女儿,但其实在那之后,我却是故意接近你的,那时你爹还不是都司,可也是一郡的守备,我们陈家背着叛国罪名,所以为了之同我需要一个身份,哪怕不好,我也不会在意。”
穆轻苍笑了,却没有埋怨对方,只是轻声问道:“所以呢?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是想抹清这二十年的情分。”
“不,因为之同,这些年要你受了很多非议,我的确心中有愧,你待他如同亲生骨肉一般,更让我不安。”
“我让之同进京去了,想着这半辈子终于也要解脱了,所以回过头来,最对不起的还是你,你势利,刁蛮,一身大小姐的脾气,说起来真是让我头痛了很久。”
对方扑哧笑出了声,埋怨道:“你究竟是在向我道歉,还是在骂我。”
“当年那些事我没办法站出来与你一同承担,所以你才需要哪些虚妄的东西来保护自己,但是以后,就让我来给你遮风挡雨,别走,好吗?”陈长安轻轻拍打着肩旁,冲着对方微笑。
“你个木鱼脑袋,现在才明白,不过不算晚。”穆轻苍缓缓将头枕在那个熟悉的肩膀上,依旧温暖,安全。
“铛。”
府门被人无情的撞开,陈家虽说是祥和镇的大户,可其实也只是一处不大的屋子,甚至连个丫鬟仆人都找不到,但至少免了今晚的滥杀无辜。
一众人凶神恶煞的杀将进来,陈长安面无表情的看着涌进屋中的众人,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祥和镇地处偏僻,也就只有刘坡有心带来了一只马帮,那么眼前这些人从何而来,总不该是从赵力的牢房中跑出来的吧!
迎面来人也不废话,举刀便砍,一个弱不经风的读书人,一个不过狐假虎威的女子,这一刀便要结果掉两条性命。
然而下一瞬,那名壮汉便在同伴诧异的目光中倒飞出去,整个身体如同一张被压弯的弓,依稀听见了骨头的脆响,嘴里一口鲜血还没来得及喷出便死了。
“唰唰唰。”
六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闪出守护在陈长安身旁,连穆轻苍都忍不住看向丈夫,却发现以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竟是说不出的冷漠。
“都杀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从陈长安口中吐出,六道黑影没有丝毫犹豫,也不知手中是何武器,只见到血光四射,整整三十人,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便全部变作死尸。
“大人,还有何吩咐。”六人单腿跪地,整齐如一的沉声道。
“退下吧!”陈长安面无表情的说道,拉着穆轻苍走出房门,头顶的月亮仿佛故意躲藏一般,将整个天地映上一层朦胧。
“你,你究竟是谁。”穆轻苍问了一个连自己都下了一跳的话题。
“陈长安。”男子轻声道,但显然这个问题并不是用来回答对方的,这世间有谁最望太平长安,佛家曾有地藏王菩萨身居鬼门关前,诵经超度,发下地府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源,只是他每超度一只恶鬼,世间便多出十恶人坠入阴曹,错的究竟是鬼还是人,还是这把人逼成鬼的世道。
走过门房时,陈长安有些心不在焉,一脚踢在门槛上,险些一个踉跄,好在穆轻苍及时扶住了他,原来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却比方才随口一句轻言便决定三十个人生死时的陈长安更让她心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马帮的众人还沉浸在失去同伴的悲痛中,只有角落的纸店老板突然站起身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在镇口一个少年走来,猛虎下山而来。
赵力端坐在祠堂中等待着手下传回的好消息,等来的却是一支如鬼魅隐于黑夜的利箭,这一次他没能反应过来,然而箭羽却仅仅刺中了他的头盔红缨。
“你的命好好留着,自会有人来取。”
话语顺着风声涌进祠堂,等到赵力冲出门时,外面那里还有踪影。
镇北的一处破厂房中,纸店老板窥察着屋外的动向,这时一队士兵进来找乐子,马帮中有着不少妇女,前几日赵力不想再生事端,手下的士兵也不敢放肆,但是今日赵力已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便也不再顾虑马帮众人的生死,一些士兵揣摩出将军的心思,也越发胆大起来。
“小娘子,这些日子可把我想坏了,来今天跟哥哥们乐呵乐呵。”一名尖嘴猴腮的兵卒满脸淫笑的走向一名少女,女子的父母连忙将女儿护在身后,马帮众人义愤填膺,奈何青壮帮众都是重伤之躯,又被带上镣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还未等靠近,就被几名士兵乱拳打到。
那名兵卒一巴掌打反挡在身前的男子,扯住那名少女的衣袖,整个上衣应声撕开大半,露出白花花的皮肤,虽说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凹凸成型,看的那群早已难耐的兵卒再无法控制理性,几名反抗激烈的帮众竟是被直接抽刀砍死,整个厂房中哀嚎连连。
“嘭。”
就在那名兵卒要将臭嘴亲吻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时,一张踩满泥垢的鞋底毫不客气的与他的脸贴了个瓷实,整个人歪着嘴哀嚎起来,只是叫嚷着,“混账,是谁,快给我杀了他。”
士兵这才看清出头之人正是白日里被青蝠门长老一掌拍的吐血的纸店老板,被抬进来的时候还一副病怏怏要死不活的模样,此刻突然站挺身子竟是魁梧的有些骇人。
“你们这群畜生真是侮辱了身上的军装,沧州铁甲的威名是老子一刀一刀从南唐人身上砍来的,不是让你们糟蹋百姓用的。”纸店老板怒喝一声,厚重的手掌如同两把蒲扇,一记双风贯耳,打的眼前士兵一阵眼冒金星,脚下就跟踩了棉花似的东倒西歪。
趁着对方愣神,一名马帮的少年咬紧牙硬撑着站起身,用手中的铁链死死勒住一名士兵的脖子,这一下彻底掀动了所有人的血气,马帮走马靠的就是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更何况这里的都是他们的家人,压抑许久的情感,更是被今日七位长辈慷慨赴死所点燃,为了家人而战,此刻再没有比这更能激发潜能的动力了。
无论男女老少,各个卯足了劲将冲进厂房中的官兵压在地上,用手,用脚,用牙发泄着他们心中的愤怒,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官兵那里见过如此疯狂的人群,哪怕是一瞬的胆怯和愣神,便注定要接受数之不尽的怒火。
纸店老板一马当先的冲到屋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军已然摆好了阵势,毕竟当初将马帮众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是偷袭也好,人数优势也罢,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做出的反击。
只可惜他们找错了对手,谁能想到一个没落小镇买纸的老板竟然会是一名开灵境界的武夫,分明白天才被青蝠门的长老打的吐血,此刻竟是生龙活虎一般如入羊群,早已经被七贵冲烂一次的军阵,心中的忌惮被无限放大,毕竟七贵还是一拳一脚的力气活,而对方只是翻动一下手掌,四五个人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掀翻在地,两者的效果简直天差地别。
尽管自李居承踏碎山门以来,世人眼中的修士便要比成阵的军队逊色一筹,可是且不说当初为了耗死一名立尘宗师,李在忠就动用了近万人的铁骑,单是这些队伍之间仍然有着不少实力不俗的修士存在,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其实和人与蝼蚁之间的距离一样,现实的让人绝望。
更何况面对一名开灵境界的武夫,简直比两个同阶修士还要棘手数倍,仅仅是看守厂房的五十人远远不够,直到青蝠门的大长老出现,才终于挽回了颓势。
“老小子,早上让你白打了一掌,我可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纸店老板冷笑着将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薛重阴沉着脸,白天竟没能察觉到对方隐匿了修为,只为了藏身于此吗?只怕还有别的算计,“是老夫看走了眼,不过凭你开灵境界还翻不了天。”
话音落下,雄浑的灵力冲天而起,稳扎稳打的开灵上境,身后六座灵宫若隐若现,这等实力在一个落魄的二流宗门里实在可惜,不过好在他只是开灵。
夜幕漆黑,因为这一箭叫做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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