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不通虽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随遇而安,不骄不躁的坐在草垛上开始了每天的晚课,小仙芝靠在胡仙草的怀中,希翼的小脸默默的注视着在火堆前一展身手的七贵,今天的晚饭如何着落,任你是剑冢剑魁也好,立尘宗师也罢,圣手神医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坐在一旁,哪怕有你个小和尚,我说吃肉,今晚就只能吃肉。
只有苏问提着剑朝着林后的崖壁走去,陆行看在眼中,嘴角微起,行百步者半九十,第一步可以迈的轻松随意,三日虽然不长,一晚还是打熬的住,至少苏问也不是不学无术的家伙,究竟是不是块值得打磨材料,还得看他第二日能够举得起剑,又或是还愿意举剑。
苏问默默走到一处崖壁前,壁立千仞无依倚,伟岸是伟岸,可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欣赏,脑中不断回忆着陆行弹指一挥间的画面,那道虚空托付起的气机分明就如同一把巨剑斩在龙舌上,自问这些时日来自己的体魄也从最初的羸弱逐渐壮硕许多,却没想到仍是如此不堪,不觉摇头苦笑,干脆也不要去想,与其空想他几个时辰,倒不如扎扎实实的挥半个时辰的剑更让他安心。
白州不仅生产宝马,当地的矿石也是尤为坚硬,因其上波澜连绵称之为百道纹,据说白州佥事指挥使李在贤就是舞着一把八十七斤重的石斧,任你是铜头铁脑,还是玄铁金刚,这一斧下去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白州境内数十个军镇要地皆是以这种百道纹的矿石筑基建围,南唐曾经评价过北上的两条战线,沧州因为五万魏武卒和一个李在孝,把整条漓江守出了天堑的错觉,而白州则是因为这些遥相呼应的军镇被称作蜀道之上更胜蜀道。
当年南唐进蜀地,也不过是逐鹿弓几次拉弦之劳,而如今南北对峙多年,他们宁可面对李在孝,也不愿先啃下白州这条线,其中的取舍足以说明问题。
苏问一剑劈下,层层火星燃亮了夜幕,仅仅是在岩壁上留下一道微浅的凹痕,却痛煞了苏问,从指尖到手臂无一不是刺痛发麻,分明是他挥出十成力道,岩壁就立刻还增了他十二分力道。
“他娘的,险些连剑都握不住,不过这力道还是差着师傅许多,不够,不够。”
一阵摇头私语的苏问又出一剑,足有百丈长宽的崖壁依旧屹立不动,仿佛一座横跨东西的天然壁障,南唐号称中石没簇的逐鹿弓该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兵刃,但那毕竟是脱手的东西,硬碰硬也无妨,哪里像此刻半瘫不软倒在地上的苏问,龙舌飞出二尺来远,几乎所有的反力都一丝不差的在他身上走了一遭。
两剑之后苏问心里委实是有了抵触,手爪颤抖着握拳都困难,更别提握剑了,那些书中的侠客动不动便是一剑开山,一指断江,怎么搁在自己这连开个石都这么费劲,好歹也混到了开灵小宗师,这差距着实让人羞愧。
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跑走了多少飞鸟,直等到吃饭的时候,苏问才用嘴叼着龙舌寻着香味回来了,只不过两只手肿的好似熊掌,劈了不知多少下,岩壁安然无恙,反倒是虎口处多了一道撕裂的伤口。
“又去发什么疯。”胡仙草幽怨的说着,从药箱中取出药膏帮着敷在伤口处。
苏问神情木讷的报之一笑,心不在焉的捧起七贵端来的肉汤,胡乱吃了几口就起身离去了,好似魔怔一样口中振振有词的消失在林子中。
“这小子该不是练剑练疯了吧!”牛霸天拍打着脑袋,不大的眼睛盯着锅底的一层肉汤,涎水都快滴下来了。
七贵一汤勺打在对方不老实的手背上,不仅叫骂道:“你是头牛,不吃草,吃什么肉啊!改明我给你炖一锅牛肉,看你吃不吃。”
随后满满当当的承了一碗递给了小仙芝,渐渐的他已经习惯了有个小丫头缠在身边,就像他当初照顾苏问那般,“少爷平日里懒得很,我唯独见过他两次这么勤奋,一次是在青锋郡练剑,一次是现在,虽然我看不懂,可我也觉得厉害,陆先生,我家少爷算不算是很有剑道天赋。”
陆行吞咽了一口肉汤,咸淡适中,悠悠然的说道:“底子差,资质低,唯一有些悟性也算不得顶尖,如果不练剑去做个阵师,符师,多花些功夫磨练,说不定能成就,可非要一头扎在剑道里,练到死也就是中下水准。”
“那你还教他。”不通满脸诧异的问道,手中的汤碗已经见底,显然不是第一次开荤,想想有那样的师傅在,清规戒律算得了什么。
“要是只凭眼睛看就能断定一个人,那这世间未免太无趣了,我四岁习剑,练了整整三十年,谁人不说我是五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剑道天才,可什么是剑道,我到现在还不是苦寻无果,你师傅干脆弃了剑道去修佛,什么是天赋,说到底也只是别人认为你怎么样而已。”
不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喃喃道:“佛说众生平等,本不该有高低之分,师傅却说人生下来就注定不同,否则凭什么他是佛,而我们只是信佛,阿弥陀佛,人人都想成佛,又有谁知道什么是佛。”
“你应该很得二叔欢喜吧!他当年不去三佛寺,而是随便找了一间寺庙修行,想来都是佛,他信的却又不一样。”
“佛就是佛,有什么一不一样的,你们这些和尚就是鬼话连篇,论因果循环,不过是骗人骗世的把戏而已。”胡仙草讥笑着说道,若真有因果在,她父亲悬壶济世,种下多少因,最终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不通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的低头拜去,口中说道:“女施主不信佛吗?”
“信那个有何用,我只信我自己。”
“只信自己,善,师傅也常跟我说,那佛祖不过是比他早生的和尚,拜之无用,信之可笑,三佛寺既尊过去,现在,未来三佛,拜的却只是过去佛,难不成现在无佛,既然和尚追求的的尽头便是成佛,那就算做不得现在佛,也该自信做得那未来佛,既然自己就是佛,拜别人有何用。”不通学着师傅的口气说着,若是这番言论被北魏或是南唐那家佛寺听去,只怕都要追上门来与你辩道辩道。
胡仙草听后扑哧一笑,银铃般的笑声着实动人,“想不到你哪个不正经的师傅还能说出如此正经的话来,小和尚你信不信自己能成佛啊!”
“或许可能吧!我观女施主有大慈悲像,莫不是菩萨转世,难怪小僧觉着亲近。”
“油嘴滑舌的,人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小和尚你如此不诚心,只怕成不了佛。”胡仙草打趣地说道,那个女子不希望别人的夸奖,即便只是个孩子,童言之说坏话是无忌,好话又该是什么。
“世间一切都有佛性,只为成佛而成佛,佛是不会渡你的,师傅说口中的阿弥陀佛说的再多,说不出心中所想的才是诳语,”
本以为出家人口中佛都该是枯燥无味,居高尊崇的存在,然而不通心中的佛却是无处不在,普通的很,其中甚至还有着许多大不敬的言谈,可细细想来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夜深众人睡去,只有陆远起身慢行,寻着声响而去,见到那削瘦的背影一遍遍的挥臂,时轻时重,落在山涧的回声却是惊人的相似。
“亏得你手中是龙舌,不然不知要练废多少把剑来。”
苏问闻声回头,手中的龙舌又一次脱手而出,满脸丧气的摇了摇已经昏沉的脑袋,想不通,就只能一次次的尝试,从一手变作两只手,换来的也只是两道虎口开裂而已。
“师傅,究竟是我在劈山,还是山在劈我。”
陆远没有回应,伸手一探,龙舌便入他手中来,但他没有找上岩壁,而是去了一处溪水边,既无运气,也无招式,就是随手的一切,剑锋自上而下破入溪水,本以为会是山溪炸起,一道丈宽的豁口横贯才是,然而苏问惊愕的看着剑刃平静的从水中滑过,竟是连一丝涟漪也未曾荡起,唯有俯身看去才发现,水地处一枚拳头的鹅卵石一分为二。
“握剑靠的不是蛮力,出剑更是讲究巧劲,就像是一把流沙,你抓得越紧,反倒流失的越快。”
苏问半信半疑的接过剑,看了看孱弱无力的溪水,比起百道纹自然是不值一提,剑锋骤起骤落,哗的一片水花惊起,而且溪水看似不深,竟也有半丈水,龙舌刃长不过七寸,而且陆行仅是剑锋入水,是如何够得到那溪底石。
陆行接过龙舌又劈了一次,这一次苏问看得分明,尽管是横劈,但剑锋几乎与溪流融为一体,入水无波看似静止,却在水下划过一道惊弧,是剑锋挤压成柱的溪水,那道水柱横贯溪底,将沿路卵石一分为二,而水面依旧没有卷起丝毫浪花,一静一动好不神奇。
“哪有人上来就劈山,柿子还挑软的捏呐!叮叮当当的吵得我睡不着觉。”陆行将龙舌丢还回去,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去,看似怨言,其实不露痕迹的将对方往正道上推了一把。
苏问接住剑,看着在月光下泛起粼粼光泽的溪水,神情若有所思,许久后,一剑劈下,水花滔天,一道浅浅的印痕勉强映在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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