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虽大却也逃脱不了东南西北,除了皇城自始至终都屹立在最中间的位置,那条彰显气派的御道几乎将整个平京对半分成了两处,好似两张展开的蒲叶,上面的纹路越是靠外就越是分散,古人说这人是以类聚,物是以群分,总归是有几分道理的,那官家老爷们就跟心里相同的一样扎堆在皇城外的八条胡同里面,寓意极好的青藤和槐树疯了一样往天上长,青藤所意,深沉含蓄,不动声色却又执着向上,正合官场道理,而那门前一颗槐,不是进宝,就是招财的老话更是讨得官老爷们的欢喜,以至于这八大胡同整年整年的绿荫如壁,看得人满心欢喜,也成了京都最富云集之处,能从中出来的少不了得是补子上绣着云燕的的四品官。
没有少爷在身边的七贵,哪怕这京都里再是热闹也高兴不起来,气呼呼的跟在陆行身后,胡仙草虽然没有露出神色,不过那双汪汪的眼睛却始终透着一丝担忧,现在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说那气话了,跟在一起好歹也知晓是死是活,不像现在心头空落落的。
要说天真散漫,最没心没肺的无疑是小仙芝和不通两个正值淘气年岁的孩童,尤其是不通,早听闻过京都的繁华,人杰地灵,今日见到果然这里的姐姐们都要比白州那些上香的女香客白嫩许多,脸上涂抹的胭脂浓淡适宜好看的紧,兜里装着这些年省吃俭用以及随师父一同向佛祖化缘得来的香火钱,拉着小仙芝便扎进了两旁的摊子前,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首饰头钗,看的小丫头眼花缭乱,哪个女子不怀春,哪有女子不爱美,尽管还未长开的五官已经精致如玉琢,可还是羡慕那些姐姐们脸上透着女人气息的红妆。
摊主见着小和尚牵着个好看的丫头走来,本想打趣的调侃几句佛陀不近美色,却看到那丫头身边站着一个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壮汉,当即便没了心思,只求对方千万别寻自己来才好,偏生事与愿违,不通在摊子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样样都好看的钗子,不时偷偷去瞧身旁少女有没有特意将目光停在那一样上,毕竟他来到京都也不是专门来买姑娘首饰的,还有好大一座庙宇等着他去建,那可得花上不少银两,不过把寺门建的矮窄一些,剩下来的木料钱也够买个钗子吧!等自己的佛寺建起来后,便可以像师傅那样大摇大摆的去找佛祖化缘,到时的钱就是全都拿来给小仙芝买首饰也甘心。
“你看上那个了,我给你买。”小和尚拍着胸脯说道。
小丫头高兴坏了,一手拿起这个在头上笔画,一会儿有看看那个,这是她第一次挑选首饰,所以格外欣喜,好在等她的那个傻瓜也格外的愿意,老板虽然心里嘀咕,可看着那比小山还高的壮汉不时咧嘴笑的可怕模样,心里哪还敢说话,只能是映衬着陪笑。
这时集市上迎面走来一个净面无须的男子,满脸的焦急,一对罩子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终落在了陆行他们身上,犹豫了片刻后快步走来。
“几位爷可是与苏问苏公子同行的。”
那人声色尖锐的很,少了男子的中气却也没有女子的润滑,显得突兀,陆行点了点头,对方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总算找到你们了,我家少爷为苏公子安排了住处,特命小的领各位过去。”
“胡说,分明是你们派人抓走了我家少爷,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七贵一个迈步扎在对方眼前,瘦小的手掌在对方胸前的衣衬上扭了个圈,毫不费力的将对方提了起来,吓得这位无须男子惊叫连连,惹来不少人驻足。
“哎呦,快放开,咱,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你们家少爷现在安然无恙就是。”那人被勒的面色通红,气息断续的说道,一个不留神险些说出了顺口。
陆行看的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生的秀气的小相公可不就是宫里的人,能够调动紫甲禁军的那位他早有了思量,如此看来,百姓口中哀怜的那位人上人分明做足了准备才是。
“七贵,不得无礼。”陆行厉声说道,一个跑腿的能知道什么,就算是把方才那位禁军统领捆在这里,也仍旧是一问三不知。
七贵不情愿的松手,那位小太监险些被衣领勒的背过气去,怕打着胸脯大口呼吸着,眼中对陆行满是感激,胡仙草唤回了小仙芝他们,小丫头最终还是选了那支第一眼便相中的镶玉簪子,欢喜的戴在头上让胡仙草看,不通没有七贵那么吝啬,尽管这根簪子够他,师傅还有师兄两个月的饭钱,也依旧花的开心。
几人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很快便寻到那处藏身闹市的小庭院,七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房门,却看到少爷正悠哉悠哉的跨坐在地毯上,说是拉腿也好,伸腰也罢,身旁一壶清茶,半碟点心,可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凶险,反倒是舒坦至极。
“都来了,小喜子,这是赏给你的。”苏问从碟子中挑了一个枣子最大的花糕丢给那名小太监,对方忙不迭的赶紧接住,在宫里这些东西就算是嫔妃们丢了都落不到他们手中,谁让他们这些下等人连一条狗都不如呢?
“多谢苏公子赏赐。”小喜子将那块花糕含在嘴里,格外的甜。
“少爷,你这是?”七贵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本以为对方此刻怎么也得被杀威棒打的皮开肉绽,哭爹喊娘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也就罢了,怎的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苏问本想弹了弹身上的土,可看了看身上才想起地上铺的毯子,不由的感叹京都的人家就是会生活,哪像在沧州那阵屋里有个炕,炕上有条被褥就满足了,家里用的起大小几个火炉已经是殷实了,心头莫名的生出一个从见到陈茂域的那一刻便感慨的词来,讲究。
“都别站着了,坐下说。”
胡仙草进门就用眼睛剜了对方一下,直到看见桌上的水果就又活份起来,这些东西民间可不常见,就是一些官邸稍微薄些的官吏也无福消遣,因为这上面分明该写着两个大字,御赐。
“七贵啊!你看看小半天的功夫,少爷我就靠着这张嘴给你说出来一间屋子,你说这本事是不是要比那号称北魏商贾之首的沈家还要厉害。”苏问满口得意的说道,其实早在对方来之前他还在措辞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少爷我做了一条世间最高贵的狗,所以主人赏了一个窝给我,就算他再如何不要脸,这话也说不出口。
七贵不理会少爷的浑话,却是满心盘算着这么一件别致的小院得花上多少银两,难不成少爷把自己给卖出去当苦力了。
“见到了。”陆行看着苏问若有所指的说道。
苏问瘪着嘴,翻着白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口中说到,“见是见到,不过跟想象中的有点不同,至少他跟矮川长的可不像。”
陆行自动忽略去对方口无遮拦的俏皮话,看着那位小喜子急匆匆的退了出去,又继续说道:“这里倒是不错,离皇宫近的很,就算是那八大胡同都不如你这里近水楼台,怎么样,做了红人的感觉如何。”
伸了个懒腰的苏问将地上的果盘端上了桌,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踩在上面可是要比刚才放肆的多,“能有啥感觉,反正都是进学府,偏偏要我去什么横院,原来进了那扇大红门,后面还有两扇小红门,麻烦的很,师傅,你知不知道这两扇门里面有啥不同之处。”
陆行笑而不答,从怀中取出一本古籍放在桌上,“有什么不同等你进去了就知晓,既然已经到了平京,也算了了一通事,这几个月你挥剑也挥够了,想学飞剑还差得远,先从这本剑谱练起。”
“师傅,你这是要走?”苏问听出了话语中的意思,还是将那本剑谱收入怀中,满脸傻笑的说道:“师傅,你就不能多留几日,好歹等我进了学府再走不迟。”
只是他的那些小心思那里瞒得过陆行,只是轻笑一声道:“这就害怕了,你进京要做什么我不管,只是量力而行,这平京城里虽然没人能挡住我的剑,可存了心思要害你我也不能日夜都盯在你身上,很多时候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过拉出来打偏架,你师父这些年来还没怕过谁,在不在你身边都是一样,实在不行,你朝天大喊三声救命,我来不了,我的剑也会来。”
“师傅,你这话怎么有点像交代后事的意思,要不要做那第一其实也无碍,有着以前的名声也够我出去跟别人吹嘘的,所以可别死啊!”苏问轻声说道,对方既然要走,多半是去寻那人去了,至于是不是要交手他不清楚,但绝对是此间剑术最高的对决,而那第一也只能有一个,尽管和这个便宜师傅之间终究少了一丝与七贵那样的情分,但他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再听到对方口不留情的数落自己两句。
陆行愣了片刻,轻轻拍打着苏问的脑袋,笑道:“乱说,你与七贵可会性命相搏,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是现在,下次回来你若是没练好那剑谱,你这徒弟的名头我依旧要收回,所以可别偷懒。”
两人再无话,也许这一路上磕磕碰碰都不及此刻这两三句话来的贴近,陆行起身离开小院,这座可以容纳百万人的巨城中却只有三人他在意,一位知己,一个徒弟,一人手足,如此而已,知己无需多,高山流水就好,徒弟不许多,临别赠言即可,手足哪有多,两两映衬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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