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柳化颜与莫修缘属于意气之争,那么苏问与黄月华则是不得不争,苏问头顶着皇命,一颗脑袋比天都大,实在不忍心丢掉,而黄月华却是背着一家老小的期望一步步走到这里,比起苏问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能用她的性命去交换整个家族的未来,想必她都不会犹豫。
一排黑莲首尾相望,尽管更多的人都将目光注视在了柳化颜和莫修缘的身上,但并不影响这场交手的残酷,黄月华一席言语尽数藏在那双饱满有力的**之中,而苏问更加明白“多说无益”这四个字的深意,池面荡漾,随着脚下的黑莲沉入水中,黄月华向前奔走,速度不快,但其势头好似驾马驰骋,苏问一手前伸,一手负在腰后,只等对方临近之际,那股不可抵挡的气势越发凝重压身,从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分明藏着不输男子的力量,一道猛烈的鞭腿低身扫来,紧贴着皮肤的裤腿在气机的充盈之下鼓鼓囊囊,苏问不敢托大微微跃起,随即一拳砸了下去,拳头与对方裤腿触之即分,明明是柔软的锦缎,苏问却感觉如同打在钢板之上,震得手骨发麻。
“东晋黄家的走马腿法在整个九州之上都极负盛名,想不到这丫头如此年轻就已经有五分形神,着实难得。”道不同眯缝着眼睛,啧啧赞道。
“师叔所说的走马腿法,可是当年以一城之力阻拦北魏铁骑两月之久的那位东晋名将黄旭升的家传绝技,听闻那腿法刚猛至盛,有开山碎石之力,施展起来好似身骑一匹高头骏马,被黄旭升简化后专设一特殊军队学习,号走步骑,可是让我北魏的步卒吃尽了苦头。”那名考官惊声说道。
九州百年来论骑兵之首自当是大楚的黄金龙驹骑,而步卒翘楚便是北魏魏武卒,身披重甲,手持长枪,是北魏步卒精锐中的精锐,却在平晋之战中被走步骑杀得丢盔弃甲,若非东晋亡国之后,黄旭升自杀报国,从此再无走步骑传承,否则魏武卒的步卒甲首只怕要再三考究一番。
苏问被一腿逼退,脚下猛点莲叶身躯跃入当空,自上而下一掌拍去,黄月华如秋水波动的双眸泛着与温柔相貌格格不入的坚毅冷静,尽管生的东晋人特有的书香气息,但步法招式之中皆透着难言的的萧瑟,好似一棵干枯垂死的嫩芽不屈求活的倔强。
莲叶下沉,留给两人周转的位置越来越稀缺,黄月华尚且做不到如柳化颜那般可以三番四次踏水借力跃起,更不要说莫修缘的踏水而行,所以一旦当他们被逼迫的不得不在两张莲叶上正面交锋时,也到了该分出胜负的时候。
另一处的“切磋”相比之下就要显得磅礴雄伟许多,蟒蛟支离破碎,锦虎沉水深眠,留下的是漫天好似倒挂而的银川,莫修缘也无法再像最初那般轻描淡写,一袭麻衣被水沁湿大半,柳化颜更是上衣撕裂,鲜血染在古铜色的肌肉上,好似破碎的山河般悲壮,两人也由之前的你来我往变成了针锋相对,每一招的对碰都会掀起海啸般的浪潮,这还是在清池有禁忌之力加持的情况下,若不然只怕连围观之人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这两人应该就是本次武试的最强两人,可惜注定只能留下一人,我倒希望柳化颜真能够替咱北魏争回一口气。”那些早已忘记自己还身兼着考官之实的学府弟子看着眼前这场惊世交战,竟也跟着紧张万分。
“我看难啊!那莫修缘能在清池之上如履平地本身已是立于不败之地,除非他真的好心肯让出天元的位置,不然柳化颜的落败只是早晚之事。”
“我听闻这清池之法出自杜老之手,池水古怪非常,就算是立尘强者也没可能不受影响,那莫修缘竟然能够踏水而行,难不成他体内灵力真是无穷无尽。”
不少人脸上的神采变得暗淡,蝼蚁仰望天空,就算将脑袋仰的再高也终究无法触及,甚至连目光都无法透过虚无缥缈的云雾一见苍穹真相,身为万人瞩目的学府弟子这种挫败感只怕是许久都未曾有过,但这一次足以让他们记在骨子中,自学府建立以来莫修缘是第一个以南唐身份走入这里的人,偏偏第一人就压的整个九州的天骄喘不过气来。
“哪怕最终天元之位上站的不是莫修缘也好啊!”
不少人已经从最初渴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击败对方,变到如今渐渐变成了只要能够保留住最后的颜面就好,至少这样还不算太丢人,第一场时道不同已经告诉过众人,北魏的颜面早被别人踩在了脚下,甚至被莫修缘像施舍一样随手丢弃,那么此刻再施舍一次他们又是否真的有脸去捡起来吗?
柳化颜再次口吐鲜血,在一名同伴的借力之下再次跃出,死死的占住天元之位,即便他早已经败了,但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能够将莫修缘逼迫到如此地步已经足够骄傲,因为他们始终只是凡人,而对方可是一出生就受到苍天眷顾的天道之子,可这样的差距真的就甘心吗?
“不能让啊!”
不知是谁忍不住叫出声来,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就连一开始很讨厌对方那股嚣张霸道之气的秦欲璐也都默默的呼喊着,他们不得不忍住心底里想要出手相助的念头,哪怕一次又一次看到柳化颜喷血飞出,只要有人出手那便是承认了不如,不管是莫修缘怎么想,至少柳化颜绝对不希望有人插手。
苏问虽然无暇看到那场近乎悲壮的交战,但从耳畔边从未断绝的喊声中仍能猜到,柳化颜他不熟悉,但他很清楚莫修缘,对方绝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因素而改变他自己的意念,与自己不同的是,自己是不得不为了心中的畅快去奋力搏出一条道路,而对方只需要一个念头,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简单,他一路修缘,可以因为一名渔夫的精湛技艺而与对方促膝长谈,也可以因为圣女峰的圣女一丝怠慢便让对方沦为最惨痛的笑柄,他可以为了心头舒畅以缘换缘,毫不吝啬的用一枚点朱砂帮自己度雷劫,也可以因为心头不喜将柳化颜坠落凡尘,与其说是修缘,不如说至始至终他都只是在修自己。
苏问忍不住心头泛起荡漾,同样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两人,一人所做的就像理所当然一般的令人仰慕,而另一人却像是苟延残喘的卑微,哪怕是柳化颜他都羡慕,哪怕是输,至少也有人真心的承认过。
“我也有不得不去学府的理由,所以这个位置我不会让。”苏问轻声说道,更像是在说与自己听,凌厉的鞭腿夹带着疾风而来,黄月华开始拼命,身下的黑莲已不足五张,但是她却始终无法追上对方身形,不过她仍然坚信最后留下的那人只会是自己。
宋哲盘腿坐在莲叶上打着哈欠,满脸倦意的说道:“郎九言,我越来越看不懂你要做什么,你不会真以为黄月华会因此感激你吗?”
郎九言阴冷一笑,手指轻轻摸过眉梢,已经不用在摆出那副痛心疾首模样的他此刻才更让人感到陌生,“感激?我要那个有何用,得不到的人对我而言全无价值,只不过这种将旁人的希望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真是让人上瘾。”
宋哲听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暗骂了一声疯子,抬眼看向快要落败的柳化颜,心里好是唏嘘,何苦非要逞强,安分守己并不丢人,总好过一败涂地,若是连学府都进不了,争不争那口气还有什么意义。
苏问被一记迅猛鞭腿横扫到腹部,两手骤然发力极其无理的将那条**抱在怀中,脚下后撤拖着黄月华拉出一字马的姿势,黄月华心里惊诧,就算是钱哑巴也做不到硬吃下自己一腿而面不改色,苏问非但没有丝毫难忍,甚至像是故意为之一般,一手托起对方右腿将其架上半空,集两人重量,脚下莲叶飞速下沉,就在即将没入水中的刹那,苏问最后一次借力而起,腰马合一,整个身躯在半空中扭出一个半弧,好似街市上两个孩童摔跤,翻身将黄月华压在身下,动作看上去下流十足,黄月华登时羞红了脸颊,稍一用力就与对方贴的跟紧,身体敏感处传来的炙热让她不得不放弃挣扎,眼见就此落水,苏问最终还是不忍心看着对方一身湿透的娇羞模样,手中悄悄柔力推出将对方送到最后一张黑莲之上,自己则是稳稳落定白莲,王冉亮紧绷着的小脸这才露出笑意,另外两名东晋子弟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个无耻之徒碎尸万段。
“嘭。”
身后忽然掀起数丈水花,传来阵阵叹息之声,苏问回头看去,柳化颜被莫修缘一掌打在肩头,没有丝毫收手,像只断线的风筝栽入水中,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到所有人都认为他做不到的事,这并不矛盾,只是有些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莫修缘重新走向那属于他的位置。
对此苏问没有太多感慨,毕竟他算不上地道的北魏人更没有所谓的家国情怀,也因为自己最终还是胜了,尽管手段很不光彩,可那又怎样。
“承让。”苏问拱手说道。
黄月华紧咬着贝齿,面色惨白,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输,而且是输在这种下流的招式上,这同样让她很不甘心,想到临走时族人们期盼的目光,眼眶不由通红,秋眸之中水光嶙峋,就像一块水润的玉璞忍不住去怜惜,最终那滴泪水没有不争气的涌下,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也很感激对方在最后时刻留给自的颜面,拱手说道:“我输了。”
“哗啦。”
就在这时,池水忽然莫名沸腾起来,郎九言冷笑道:“如此无耻之徒也配做我学府弟子,我郎九言第一个不认同。”
森森霸道的气机自郎九言体内蔓延开来,双掌骤然下压,苏问脚下的莲叶住不住的颤抖起来,连同王冉亮那张也隐隐出现崩溃的迹象,呼吸之间,一道五人合抱粗细的水柱从三人脚下冲天而起,莲叶瞬间泯灭其中。
“小王八.......”道不同忍不住骂出声来,奈何对方做法并无不合规矩之处,自己已经破例出手一次,瞒得过这些后辈,府主他老人家可不是瞎子,容忍得一次,又岂能一错再错。
天元,星位几乎同时分出胜负,只不过结果都是这般惨烈,莫修缘停步注目,他不相信苏问就这样认命,突然从水雾中飞出一人来,正是王冉亮,又听到一声无理的喝声从中传出。
“莫修缘,人情还来。”
莫修缘听的摇头苦笑,竟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盘膝坐下,眼睁睁的看着王冉亮像一枚被人丢出的沙包一样砸在天元之位,小家伙昏昏沉沉的站起身,发现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脸上的紧张迥然不言而喻。
在那水雾之中,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两个人,稳稳立在水面之上,只是脚下的莲叶完整无缺,苏问挺身站立,藏在怀中的生花笔依稀能看到一丝墨迹,肩头扛着一团柔软,手掌摸着一团柔软,很快就换来一声羞愤的尖叫,一道清脆的耳光。
山腰的竹屋中,青衣弟子神色骇然看着轰塌的半面房屋,好像有什么东西野蛮的破墙而出,屋中少了一人,白衣老者捻须带笑,面前一盘棋黑白分明,黑棋胜一子,在另一盘棋上黑棋正好取完,只剩白棋二十七,却好似忽然被人滴落一滴墨水,落墨成子,那枚黑子异常厚实,像极了某人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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