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姐,保重!”
大街上,志远背着吉他,独自行走。
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这是一场意外的惊喜。
某种程度来说,志远和秦枫很像,一样酷爱音乐,一样随心所欲。
他们很投缘。
但,世间分分合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再是美好的相遇,也终有离别之时。
志远心里没有太多伤感,他相信,他们会再见。
很多时候,投缘,不一定要紧紧相随,常伴在一起。只要把最美好的那一刻,铭记于心,刹那,便是永恒。
今晚的月光很好。
月光下,志远继续往北京站而去。
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今晚的月亮虽圆,却没有家乡的亮,总感觉,有一层灰蒙蒙的阴影遮挡。
沿街而行,志远路过一家烟酒店,他停下了脚步。
不由来地,他忽然觉得,他需要一包烟。
有人说,一个人的时候,香烟,是解闷的良药。
“老板,来包烟!”没有迟疑,志远走到烟酒店面前。
“什么烟?”老板问道。
“这……”想了片刻,“云烟来一包!”
“云烟有很多种!”老板淡漠地说道。
“哪种便宜?”志远问道。
“这种!”老板从柜台中,拿出一包香烟,扔在志远面前,“这十块的!”
“再拿一个打火机,谢谢!”
志远付钱,转过头来,掏出一支烟,点燃。
“咳咳咳!”刚吸几口,志远就忍不住咳嗽。
“烟,不是这么抽的!”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志远侧头望去,不由得一愣。
“林大哥?”志远诧异道。
这不是在火车上,和他在一节卧铺车厢的那个青年吗?
将到石家庄的时候,天还没亮,志远便拿起吉他,随心弹奏了一曲,当时,把所有人都吵醒了,几乎人人怨声载道,只有这个人,说他弹得好听。
临走时,他还跟自己打招呼呢。
没想到,又在这里碰面了。
“小兄弟,没想到又见面了,你来北京站干什么?”林青说道,随意在街边,坐了下来,“想学抽烟啊,我教你!”
“是么?”志远抽出一支烟,递给林青。
“这样……”林青把烟点燃,深吸一口,“你要吸进去,然后吐出来!”
看到烟雾从林青口鼻中冒腾出来,志远眉头一皱。
他深吸一口,随后,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你小口点,这样……”林青说道。
慢慢地,一根烟抽完,志远不再咳嗽,甚至觉得有意思了。
“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志远问道。
“打工啊,来这边,还能干什么?”林青随口说道,“哪像你,有钱人家的孩子,还有才华,背着吉他,想去哪就去哪!”
“有钱人家的孩子?”志远苦笑。
要是真有钱,阿妈何至于卧病在床,却没有钱医治。
听琴姐说,阿妈得的是癌,小腹上,有一包,越长越大,她说,那是瘤,治不了!
志远不太懂这些,但他知道一点,要是家里有钱,也许送去医院早点,阿妈就能好起来。
其实,当时,他并没有怪老头子,为了阿妈,老头子把家里的田地,甚至有一片山林,都卖了。
但还是不够,治不了阿妈的病。
他为了阿妈的事情奔波,所以父亲时常不在阿妈身边。
阿妈走之后,父亲沉迷于赌博,几乎把家里都败光了,才去安城。
从此只有,老头子在安城,用拳头,打下了一片天地。
老头子有钱了,但阿妈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七岁过后,志远再没有伸手向父亲,要过一分钱。
他觉得,那些钱,不干净。
不久前,他去安城准备高考,琴姐来接他。
最后,老头子跟他说过一句话,他说,有时候,一毛钱,也能压弯一个英雄的腰。
志远理解,但不敢苟同。
奶奶病故,他只能远走他乡,他对父亲,有很深的芥蒂。
与其说是逃避,还不如说,他不想见到那个人。
他怕和父亲打起来。
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与父亲动手,是为大不敬。
尽管,他恨他!
“小兄弟,想什么呢?”林青站起来,打乱了志远的思绪。
“没什么!”不由自主,志远拿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
此时此刻,他终于懂了,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还抽烟了。
这,抽的不是烟,抽烟,只为燃烧烦恼。
“小兄弟,还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呢!”林青继续问道。
“东北,明天早上九点的车!”志远淡淡地说道。
“什么?”林青一愣。
“怎么?”志远眉头一挑。
“你看!”林青从兜里,拿出一叠车票,“我也是去东北,吉林省吉林市,我带着一帮兄弟,去那里支模!”
“支模?什么是支模?”志远问道,从兜里拿出一张火车票,瞟了一眼,他竟然和眼前此人,是一班车,而且,还是一节车厢卧铺。
“就是在工地上干活,我勉强是一个小包工头,接了一个活,那些高楼大厦,你看到了吧,就是钢筋混凝土构筑而成的,那些柱子,我们必须先固定一个柱子模型,加固好,然后扎筋,然后再把混泥土灌进去,前面那道工序,就是我们木工干的活!”
“工资怎么算?”志远眼睛一亮,问道。
他正愁没事做呢,有一份工作,可以让他忘记烦恼。
“三十一天!”林青说道,“不过,看你的模样,做不下来,我们那帮兄弟,其实也有几个像你这般大的,但他们都不像你这样斯斯文文,他们能吃苦!”
“我斯文?哈哈!”志远放声大笑。
“林大哥,把你的手伸出来!”志远说道。
“你要干什么?”林青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伸出来。
“抱歉了!”
话音刚落,志远伸出手,捏在林青的手腕上。
而后,一声惨叫传来,林青弯下腰杆。
“我多用力了,林大哥,不好意思!”
志远说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有钱子弟,柔弱少年,我能吃苦,就算只是三十一天,我也做了!”
“三十一天你还嫌少?”林青奇怪地看了志远一眼,“你知道不知道,在我们贵州老家,一般来说,工资才三百来块钱一个月,要不然,你以为,谁愿意跑这么远来打工?这还是过了千禧年了,工资涨了!”
“是么?”志远低喃。
他对钱,一向没什么概念。
就算在安城学琴那几年,他也很少外出,大多数时间,他都住陈小芳家,在那里吃,在那里住,对于消费,他不太明了。
甚至,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阿妈生前,天天织布,给他做的。
他当时不知道,阿妈为什么会这样,每一岁的衣服,都给他做了好几套,直到现在,他都穿不完。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阿妈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太了解老头子了,怕自己没有人管,所以,连他长大的衣服,都给他置办好了。
这是何等的良苦用心。
除了身上的马丁吉他,他几乎很少在安城消费过。
甚至,手上带的这块表,也是听老头子说,要好几十万,他才知道这块表的价值。
“不好!”志远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陈小芳!
阿妈不在了,给他置了那么多衣服,陈小芳很疼他,他知道,但不至于,突然之间,把她身体给自己,突然之间,买了一块好几十万的手表给他,甚至,还偷偷给他几千上万块钱。
这不合常理。
志远的心理,蒙上一层阴影,如同天上的月亮。
想到这里,志远跑到烟酒店里,因为,那里,有一排公用电话。
“短途一毛五一分钟,长途八毛!”老板悠悠地说道。
志远不理会他,拨通了一个座机号码。
“谁呀!”半晌之后,电话里,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不是陈小芳,还有谁?
“小芳姐,是我!”志远沉声说道。
“呀,小远,你到北京了?”陈小芳惊喜道。
“姐,你……还好吧!”志远再次问道。
“我很好呀!”电话里,陈小芳的语气,莫名其妙,“小远,怎么了?是不是到北京了,不适应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志愿说道,“姐,你干嘛送我这么一块表,那可是……”
“姐心疼你呀!”电话那头,陈小芳娇笑起来,“你已经长大了,应该有一块表,有一块表,你才知道时间,知道时间,你才知道东西南北,这样,你就永远记得,你的恨,在黔中,你有了根,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你都能从蓬勃发展!”
“可是,这么贵!”志远的心,还是隐隐不安。
“哼,我家小远,自然不能让人小看,走到哪里,都要体体面面的!”陈小芳说道,“你放心好啦,我在家好的,没事!你要记住我话,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昂首挺胸,大好男儿,既然决定了,就不会顾忌那么多,要一往直前!”
“我知道了!”志远的心,慢慢松缓下来。
“那我挂了,我晚上还有钢琴课,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陈小芳说道。
“你注意身体!”志远挂了电话,抬起头来,看着远方。
她说得对,既然决定,何物迟疑?
把电话钱付了,志远来到门口,看了一脸错愕的林青一眼。
“我跟你去支模,还要人吗?”
“要啊!”林青惊喜道,“小兄弟,你愿意跟着我去干工地?”
“有什么不可以的?”志远轻笑起来。
“哈哈!好,我带你去见我那帮木工兄弟!”
天上的月亮,很圆,却依然一样,像是被一层阴影遮挡。
两人一起,往一处宾馆走去,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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