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才从宫里回来,一想到昨日被召入宫,太后问的那些问题,他心里就不平静,宫里这些妃嫔们的争斗根本不会停止了,就是让他驱邪,也驱逐不了什么,少不得还要被宫里那些娘娘们利用来互相戕害,比如今日一早特意在宫门口等着他的丽嫔娘娘……
他想着这些事,马车已经慢慢到了国师府门口。
“国师大人,是公主府的马车。”
他才要要下马车,就听得小厮道。
慧觉立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就发现那华丽的大马车直接在自己府门前停下了。
他以为里面的是端慧公主,立即下来要去行礼,就见车帘掀开,露出了他不太想见的脸。
林锦婳看着他目光微闪的样子,浅浅一笑:“大师见到我,好似不大高兴?”
“哪有,贫僧只是奇怪,林小姐现在应该……”
“应该被关押在大牢?”林锦婳嘴角微扬,看了看他一眼,才道:“此番来,是要大师替驸马招魂的,此事,我们到府内再说吧。”
慧觉闻言事关驸马,自然也不敢耽搁,而且他并不敢得罪林锦婳,看她下了马车来,不敢暴露出太多,只侧身让在一侧,才随她一道进去了。
一大早雨已经停下,昨夜下过雨后,京城都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气息。
百姓们都在道路两边等着看热闹,看王家坏了名节的大小姐匆匆出嫁去陶府。
林锦澄一夜没睡,也不像一般人一样去借酒浇愁,只站在京城最高的酒楼屋顶,默默看着大街上慢慢抬过来的花轿。
花轿只有四个人抬,他皱起眉头。汝嫣出嫁,为何不给她八抬大轿?
陶谋更是没有亲自来接亲,是看不上汝嫣吗?既然看不上,为何还要娶?
墨风远远跟在后面,看他克制的握紧拳头盯着大街,只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轻声道:“公子,你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了,今日你要去给皇上请安的。”
林锦澄不出声,似乎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
王汝嫣坐在轿子里,轿子摇摇晃晃,她仿佛听不到周遭的声音一般,只木然的扯下红盖头攥在手心,等着轿子停下,等着新郎来踢轿门,等着成为别人的新娘。
只有陶谋,已经早早布置好了一切。
小厮看着站在府门口等着的陶谋,轻声道:“公子,都布置好了,只要林锦澄一出现,就会被我们的人带走,他若是敢伤人,我们正好有机会抓他。”
“嗯。”陶谋目光幽幽朝尚无人影的大街看了看,见花轿还未来,淡淡道:“一会儿动手,不要惊吓道新夫人。”
小厮忙点头。
跟在一侧的陶欣对这个庶兄倒是十分喜欢的,跟他也亲近,见他一直站在门口,有些诧异:“七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若是着急,倒不如亲自去接。”
“不必亲自去接。”若是她愿意来,一定会来的。而且他听闻,林锦婳借着驸马的病,已经出了大牢了,既然林锦澄也回来了,那么他不妨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他们现在带不走汝嫣,那么以后也别妄想了。
陶欣闻言,撇撇嘴,倒也不再说什么。
正想着,前面已经传来锣鼓之声,喜乐吹吹打打,红色的花轿已经在百米之外了。
陶谋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大红花轿,面上终于露出笑意,要来了么……
他略带几分紧张的看了看自己的红袍,自觉没有问题后,这才提步走上前,准备迎接,但花轿还未停下,就听得一阵马蹄声,而后便见国师府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陶谋皱眉,难不成这国师也要插一脚?
陶尚书从里面出来,对于这个新得宠的国师,他还是礼让几分的,上了前笑道:“没曾想国师也大驾光临。”
慧觉想起之前林锦婳的话,也是不得已,却只能出了马车,朝陶尚书双手合十道:“贫僧一早观察天象,发觉陶府正上方有邪气聚集,现在只怕不宜办喜事啊。”
陶谋一听心里便只哼了一声,面上却做寻常,道:“那大师觉得何时合适?今日这时辰,可是长乐庵德高望重的主持是师太亲自挑选出来的。”
陶尚书也觉得奇怪。
慧觉笑笑,道:“今日是吉日没错,不过现在不是吉时。”
“那国师大人觉得何时是吉时呢?难不成要等到天黑么?”陶谋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
“非也……”慧觉暗暗记下这个陶谋,看似温和谦逊,实则锋芒难掩,得罪了他,往后怕也不是件好事,只道:“只需等到半个时辰以后便可。”
“半个时辰?”陶谋还要再说,陶尚书倒觉得无不可,左右王汝嫣是个坏了名节的女子,在这大门口晾晾,也好杀杀王家的威风,省得所有人都以为是陶家攀附了他王家。
陶尚书打断陶谋的话,直接点点头,看了看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出来,才对慧觉道;“大师既然来了,不如去里面一坐。”
“不必了,贫僧还要去给驸马驱邪,就不多留了。”说罢,眼角余光瞥了瞥侧边的花轿,转身而去。
王汝嫣听到外面的对话,心里没有怨言,对于以后,她更没有什么期待,只想就这样活了这一辈子,也就算了。
她如此想,可林锦澄却是心疼至极。
若不是墨风拦着,他都要上去跟慧觉动手了,什么吉时不吉时,汝嫣是待嫁的女子,花轿都抬到了门口还不让她进去,岂非故意羞辱她?
“哥哥这般焦急,反而办不成事。”
林锦婳的声音忽然传来,林锦澄微微一怔,扭过头去看到妹妹,才道:“锦婳……”
林锦婳看他下巴上冒出不少青青的胡渣,整个人都颓废了不少,想来汝嫣在他心里是真的重要,只笑道:“让哥哥为了汝嫣去死,哥哥可愿意?”
“自然……”
“那就好。”林锦婳话才说完,手里才买来的药粉朝他一洒,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便往后趔趄了两步,而后浑身乏力的朝后倒了下去。身后是五楼的悬空,落下来时,若不是墨风及时拉住,整个人只怕就要活活摔死了。
不过夹道两旁有不少百姓,瞧见这一幕纷纷惊讶得围了过来。
墨风朝楼顶的林锦婳看了眼,心中会意,立即焦急起来:“公子,你醒醒!”
“快,快叫大夫来……”墨风又接着朝旁边的人大喊。
有人在人群里跟她对视一眼,大声问道:“这不是林家公子么?这是怎么了?”
墨风生生憋出泪来:“公子遭人暗杀了,只怕是……活不成了。”她掩面轻声啜泣起来,但躺在地上的林锦澄却觉得十分惊讶。他虽然闭上了眼睛四肢不能动,意识却很清醒,也依旧没有想通锦婳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她不是锦婳?
林家公子遭人暗杀跌落在大街上的事很快就被传开了,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议论方才慧觉大师所说的邪气。毕竟这儿可是离陶府不远呢。
王汝嫣坐在轿子里,隐隐听到外面的对话提到了林锦澄,忙收回了思绪微微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便见两个妇人正在议论。
“当真是林公子被暗杀?”
“那还能有假,方才我男人亲眼看见了的,说是遭人暗杀,而且还是从五楼跌下来的啊,听说脑子都摔破了,很是恐怖。”
“哎哟,那可是倒霉了,听闻这次回来,才要册封二品将军呢……”
妇人们一脸的惋惜,王汝嫣却是觉得浑身都冰冷发木了一般。林公子他,死了?
陶谋听到这些话时,就隐隐觉得不好,吩咐一旁小厮:“去把那些人都驱赶开,现在就把轿子抬入府中。”
“可是公子,那国师大人说……”
“我不管什么吉时不吉时,现在就把轿子抬进来!”陶谋声音有些冷厉。
小厮们也不敢转身去跟陶尚书禀报,立即就招呼了轿夫去抬轿子。
王汝嫣感觉到轿子被人抬起,原本说服好自己平静的心,也瞬间泛起了涟漪。
她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和喜乐,微微咬牙,直接喊道:“停轿!”
跟在轿子边的喜娘惊讶不已,忙低声道:“小姐,怎么了?”
“停轿,停下轿子!”王汝嫣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见林公子,她要去见他,昨晚他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死了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喜娘不敢擅自停轿,王汝嫣见状,顾不得许多,扔下盖头,掀开轿帘便跳了下去。
轿夫们吓了一跳赶忙停下,王汝嫣趔趄几步勉强站稳,看着近在咫尺的一身大红喜袍的陶谋,眼中含泪,歉意道:“陶公子,对不起……”
“嫣儿……”陶谋心中一沉,才要喊她,可她转身就已经跑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厮看着自己公子蓦然铁青的脸,忙低声道:“公子,怎么办?”
“把她抓回来。”都已经到了门口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牵住她的手了,他怎么甘心让她就这样离开。
小厮们闻言,赶忙带着人追了过去,但林锦婳早已安排了人在人群里等着,看到陶府的人追来,纷纷围堵了上去,由着王汝嫣跑开了。
王汝嫣一边跑一边抹泪,她竟不知自己的眼泪是这样多。
她一直跑到客栈门口,冲进人群里,才看到墨风正跪在一侧低声哭泣。
“林公子……”她微微喘着气,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子一软便倒了下来,若不是墨风及时扶住,怕都要摔在地上。
“王小姐,你怎么来了?”墨风惊愕看她,心里却明白是为什么。
“林公子他……”
“对不起王小姐,都怪奴婢无能。”墨风歉意看她。王小姐现在就是被她自己困住了,若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那么她永远不可能跟公子在一起。
王汝嫣听到她这句话,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昨日怎么就要说那些伤人的话,昨日为何就不能跟他好好诉诉委屈和衷情。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看着他紧闭的眼睛,终于再也忍不住胸中席卷而来的痛苦,伏在他身上哭了出来:“锦澄,对不起,对不起。你醒醒好不好,你醒醒,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锦澄听到这句话,手指微微一颤,鼻尖嗅到一股芬芳味道,才发现,他的四肢好似能动了。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不敢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计策,只能故作虚弱的问道。
王汝嫣以为他快死了,想也没想便点点头,林锦澄心中大喜,这才把人一把抱住:“我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你过门。”
王汝嫣泣不成声,她等这话等了好久啊,日日夜夜的等。可她真的可以吗?
她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看着他:“我……真的配吗?”
“你是我的命,你若不配,这世间谁能配?”林锦澄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脸,围观的百姓们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男子们多少鄙夷,女子们却一个个热泪盈眶。谁都知道三从四德,可谁不曾想过这世上又把自己当成命的男人?
王汝嫣先是一滞,而后心里筑起的层层堡垒好似一瞬间被他的温柔攻破。他既然如此爱自己,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厚着脸皮,去争取一次呢,也许,生不能白头到老,死也可以同穴。
墨花赶到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默默站在人群后面,看看手里林锦澄留给她的佩剑和说今日要去接她的话,眨眨眼,掩去心思莫名泛起的酸涩。
扭头看到已经亲自带人追上来的陶谋,拿出面纱系好,二话不说,提剑便杀了上去。
墨风听到传来的打斗声,也知道陶谋已经追来了,才忙提醒二人:“公子,你受伤了,先回府疗伤吧,迟些还要入宫见皇上呢。”正好求了这桩婚事。
王汝嫣也点点头:“我先送你回府。”
“不,你直接随我入宫。”林锦澄一秒也不想等了,陶谋不会轻易放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即刻入宫请皇上赐婚。
王汝嫣看着他,有些担心:“你的伤势还能撑住吗,而且此番是我悔婚……”
“嫣儿,为父随你一道入宫。”
沉沉的男声传来,让王汝嫣再次鼻子一酸。
王御史在慧觉大师去说时辰不对时,就已经启程赶来了,半路才听说了这件事。是他愧对了汝嫣,若是早成全了她跟林锦澄,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许多事?如今只要她开心,他就是拼了自己这个官职,也要成全她。
林锦澄也意外,王御史却亲自下了马车,扶了他起来,看他虽然虚弱却并不致命,重重捏住了他的手,道:“嫣儿吃了太多的苦了,你不能再让她委屈。”
林锦澄重重点头:“伯父放心。”
王御史看了看女儿通红的眼睛,终于不再多说。
墨风朝客栈门口站着的那戴着帷纱帽的林锦婳看了眼,点点头。
林锦婳也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此番入宫也不知会不会顺利,陶尚书是跟随皇帝多年的老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陶谋又是新提拔的豫州知府,若是就这样成全了哥哥和汝嫣,又会叫他这个知府颜面无存……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只要汝嫣能想通,一切就都会有办法的。
想罢,她这才上了停在一侧的马车离开了。
陶谋的人逼退墨花后,他才骑着马追了过来,但早已是人去楼空。
小厮追了过来,紧张看他:“公子,现在怎么办?”
陶谋面色冷冷,却一个字也没说。勒住缰绳,转身而去,今日这仇,他陶谋记下了!
林锦婳回到京兆府时,驸马在鲁御医的照顾下,脉象逐渐趋于平稳,但就是没有醒来。
林锦婳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氛,一个貌美如花的姨娘跪在一侧低低啜泣着,端慧面色阴沉,手死死攥在了一起,显然是方才动过手了。
看慧觉跟林锦婳这么迟才来,有些不满:“怎么去了这么久?”
慧觉上前道:“贫僧要去挑选十户人家的白米作为驱邪之用,耽误了时辰,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端慧见状,倒不再多说,只冷着脸让在了一侧。
林锦婳看着歪在一侧暖榻上睡着了的凌未野,再看着面容疲惫的凌老夫人,道:“老夫人不若先下去休息吧,驸马脉象平稳,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可他何时能醒来?”凌老夫人神色哀伤。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人,这件事只能等。”林锦婳看了眼站在驸马床边一声不吭的端慧,轻声道。
凌老夫人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才看着她:“你也累了一天,先休息吧,等迟些我再请你来。你这个案子,我让人问过了,不打紧,至于那严夫人,我已亲自找人去问过,她说是场误会,想来不会再出事。”
林锦婳听到这里,知道她算是还了自己这个人情,浅笑着倒了谢,才退下了。
等她一走,凌老夫人倒是深深看着她的背影:“此女当真不一般,若是未曾许给宁王多好。”
一侧嬷嬷扶了她起来,道:“老夫人,您先去歇着吧。”
“驸马不醒,我也睡不下。听凌莫说,西南挑衅的人越发猖獗,只怕还要起战事,到时候朝廷若要推举人,就推举林将军吧。”凌老夫人深深看了眼林锦婳离开的方向,不再多说。
林锦婳回到牢房,牢里的衙役们越发的殷勤。
领头的恭谨送她回了牢房,才道:“林小姐,你那药真是神了,我吃过以后,昨儿晚上终于睡了一通好觉,你可知道,我是大半年没睡安稳过了。”
林锦婳看着被收拾的异常干净的牢房,浅浅朝他笑笑:“那就好。”
领头的也知道她昨儿忙了一夜,道:“林小姐累了一天,先休息吧,我让人一会儿就送吃食来。要滕云斋的还是翠鸣居的?”
“简单些即可。”林锦婳看着他们殷勤的样子,倒有些不习惯。
领头的忙应下,便是牢门都没锁,便离开了。
林锦婳见此,眉梢高高一挑,倒在一侧小床上睡了下来,即便隔壁那如野兽般冰冷的目光还在,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东奔西跑耗费体力太多,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睡了过去,只是不知为何,梦里她竟是回到了前世,想起了赵阚曾说的小时候,她还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跟着娘亲一道入宫,见到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宫妃,身边还跟着一个冷面小皇子……
她睡得沉沉,隔壁的人却是从不沉睡。
阳光从窗户落进来,她翻了个身,手淡淡垂在了床边,刚好落到了阳光里,那手纤纤修长,指若纤葱,在阳光下,越发的白皙好看。
他顺着他的手往上看,刚好她的脸朝着自己这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眼睛合着,睫毛很长,五官美的好似杂技团中画师描的最好看的那幅画,不知不觉,他从暗处走了出来,蹲在牢边盯着她,仿佛一抬手就可以将她抓在手里一般。
就在他看得入迷时,入口处传来脚步声,他才猛地缩回了自己的黑暗处。
不多时,一男一女走了来。
林锦婳听到这声响,才迷蒙睁开了眼睛。
“小姐……”老六站在牢外,看到她时,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
林锦婳这才坐起身来,看着他,许久不见,人瘦了一大圈,面色也憔悴许多,不过今日他一身月牙白素锦长衫,青丝用玉冠挽起,若不是面容憔悴,当真是公子如玉了。
林锦婳看着他,浅笑:“你来了。”
“嗯。”老六看着她面上的温柔笑意,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怔,而且这次若不是小姐亲自去救自己,自己只怕要被那些人活活折磨死了。
林锦婳看他好似成熟不少,指了指牢门:“可以进来。”
跟在一侧的墨月这才发现牢门都没锁的,不由愕然。
很快走了进来,林锦婳让他们坐在一侧,才看着老六问道:“上次抓你的人,你可认识?”
“认识。”老六面色不大好,看向林锦婳的目光也有些复杂:“不过小姐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来找我了。”
林锦婳看他还是不想说,也不多问,只是那些人也认识怀琰,难不成老六也早就认识怀琰了?
“那你在跟我之前,是不是就知道宁王。”林锦婳道。
墨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老六,道:“你就说罢,小姐若真要查你,不会查不到的。”
老六面色微微绷紧嘴巴张了几次,又把话咽了下去。
墨月跟林锦婳对视一眼,也不再逼问。
林锦婳看了看老六,又转头看向墨月:“花生的情况怎么样?”
“他很聪明,教他办的事都办得很好。”墨月笑道。
“那就好,等我出去后,只怕还有得忙呢。”林锦婳说完,就看老六蓦地站起了身,朝她一拱手,道:“小姐,此番来,我也是来告别的。”
“告别?”
“嗯。我要离开锦朝一段时间。”老六定定道。
林锦婳看他如此,想到他一直留在京城的目的,似乎想通了什么:“找到杀你兄长的真正凶手了?”
老六见她一下猜到,先是愕然,而后才无奈点点头,在她面前,自己这点小心思似乎都瞒不住了。
“走之前,有一件东西我想交给小姐。”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没有写任何字的信封来:“我希望这个东西你一直用不上。”说完,才深深看了眼林锦婳,转身而去。
墨月是知道他今日要走的,看着他出了牢门,才跟林锦婳道:“他跟西夏皇族只怕有关,小姐可还记得当初奴婢跟您说过会易容的弦月公主?”
“怎么了?”
“弦月公主便是西夏国的长公主,传闻不但生的美艳,而且能征善战,非一般女子能及,还有传闻说,将来的皇位也是要传给她的。”墨月道。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历史上并非没有女子称帝的情况,而且这个弦月公主不但超越底下几位兄弟百倍,而且极为神秘,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有人想要谋害她,也根本抓不住人。
林锦婳闻言,只沉声道:“此人既然并非我们能惹的,只要她不来招惹,我们避开就是。”
墨月点点头。
又跟林锦婳汇报了一番嘉才人尸体失踪之事,才离开了。
她一走,定南侯夫人就来了,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眼角竟还隐隐带着春意。
她来看林锦婳时,特意让人带了上等绢布被褥,桌椅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牢房四面都是柱子,这里俨然要成了一个精致的闺房了。
定南侯夫人一看到林锦婳便拉着她笑道:“这次多亏了你了,能解决掉合香那个心腹大患,可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林锦婳听到这话,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才浅笑道:“侯夫人在说是什么,锦婳没听懂。”
定南侯夫人见她如此小心,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才笑道:“是我嘴笨了,忘了隔墙有耳,罢了,你先尝尝我让人特意给你炖的羹汤,你在这儿也是辛苦,好好的大家闺秀,竟要住这等破陋之地。”
林锦婳看着下人端到了跟前的羹汤,颜色和气味都很正常,可看着定南侯夫人灼灼的目光,只笑笑,道:“在这儿吃得素淡,倒是不习惯喝这浓汤了。”
旁的丫环一听,连忙笑道:“小姐可不要辜负了我们夫人一番好意,这羹汤可是拿了上等的人参和乌鸡炖的,可是极品呢。”
侯夫人笑笑不说话,就等着林锦婳喝下去。
林锦婳见此,只得端起了汤放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果然,汤到了嘴里就吃出了异味来。她的味觉不算极为灵敏,但侯夫人却过于笨,为了掩饰住汤里的药味,故意又加了一味极苦的黄连在里头想要掩饰住其他味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哪里还不知道有问题?
一小口下肚,林锦婳就觉得手微微有些发麻了。
她将羹汤放在一侧,才笑道:“侯夫人身子最近好似不大好?”
“当真?”侯夫人紧张的问了一句,林锦婳浅浅一笑:“恕锦婳今儿不能替夫人看了,为了驸马的病,锦婳心中丝毫不敢乱,就怕到时候糊涂了,害了驸马爷。”
侯夫人闻言,眸光微黯,她这是在威胁自己,今儿端慧公主还在护着她么。
“对了,我才让我的下人去驸马那儿问情况,一会儿公主怕就要叫人来,侯夫人既然来了,不若提前去跟公主请个安?也省得公主误会侯夫人不把公主府放在眼里。”林锦婳将发麻的手拢在袖子里垂在一侧,面上只做正常笑道。
定南侯夫人跟身边的丫环对视了一眼,丫环见林锦婳面色正常,心里也不大放心这羹汤,才跟着道:“既如此,夫人不若先去请个安。”
定南侯夫人觉得不甘心,可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隔壁牢房还有人,公主府的人又随时会过来,想了想,到底还是起了身,只笑看着林锦婳:“等你出了大牢,一定要来定南侯府陪陪我,如今我身边说话的人不多,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说这话时,她面上的笑容都勉强。
林锦婳心里庆幸她一直就是个笨的,否则这种时候来背后插一刀,让她毫无防备,那就惨了。
等送走定南侯夫人,林锦婳才到了墙角,用力将方才喝进去的药吐了出来,又从袖子里摸了一粒解毒丸吞下,才坐到桌边松了口气。
她就说发生定南侯那件事后,侯夫人这般善妒的人怎么可能还和颜悦色的待自己。
她正想着,隔壁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似乎在询问她一般。
林锦婳抬头看去,下午西垂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虽然脏了些,但能看到清晰的五官,有棱有角,尤其是一双眼睛,黑如珠玉,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林锦婳微微皱眉,才摇摇头:“我没事。”
她说完,那呜咽声才停下了。
林锦婳惊讶他能听懂人话,随后才想起他也是跟着杂技团的人一起长大的,虽然被当做野兽一般驯养,但应该也能听懂人话。
不多时,领头的衙役送了饭菜来,林锦婳才让他重新锁好了牢门,不过依旧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只一心记挂着林锦澄跟王汝嫣的事儿,只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宫中,王御史垂首站在殿下等着皇帝批阅奏章,心里却记挂着此时此刻还在外面罚跪的林锦澄和王汝嫣二人。
过了许久,王御史见皇帝依旧稳稳坐着批改奏章,有些忍不住道:“皇上,林少将军今日还受了伤……”
“你不是不信任他么,现在倒是心疼他了?”皇帝皱着眉头,拿起朱笔批了份折子,才道:“西南那些蛮夷还敢蠢蠢欲动,难不成真要跟我锦朝开战不成!”
“皇上……”
王御史不知说什么好,皇帝却是沉沉看他一眼:“王爱卿,你说朕应该怎么办?现在陶家人也在宫外候着,朕是该成全你王家和林家,还是成全陶家?”
王御史连忙跪在了地上:“皇上,微臣愿意为此事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微臣愿意辞官……”
“辞官?你这是在威胁朕!”皇帝一拍桌子,寒声道。
王御史忙俯身:“微臣不敢,臣只是想,等臣贬为庶民,嫣儿就配不上陶公子了,陶公子也好另寻良配……”
皇帝淡淡睨着他,又默默去看自己的奏章了。
王御史就这样跪伏着,宫外,林锦澄跟王汝嫣也直直跪着,烈日当空,两人均是汗如雨下,却依旧丝毫不动。
林锦澄背脊挺得很直,往前挪了挪,替王汝嫣挡住些烈日,才转头看她:“嫣儿,委屈你了。”
王汝嫣心里只觉得甜丝丝的,苦吗?一点都不苦,若是跟林公子在一起,他还深爱着自己,就是这样死去,她也愿意。
“我只担心林公子你苦。”
“我喜欢你唤我锦澄,你唤一声我就不苦了。”林锦澄耳根微热,王汝嫣也蓦地面颊绯红,互相看了一眼,均羞涩的撇开了脸去,但又都忍不住互相看了过来。
安公公守在宫门口,瞧见他们这小动作,心里也是感慨,只指着一侧的阴凉处道:“二位请跪到这儿来吧,莫挡了其他贵人过来的路。”
林锦澄微微一怔,看着已经转身进去的安公公,这才忙起身,又扶着王汝嫣到了阴凉处。
皇帝见安公公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陶家人还在外头?”
“是,陶公子很执着,说林公子抢走了他的未婚妻。”安公公躬身道。
皇帝轻笑一声,放下折子去看王御史:“都说红颜祸水,如今一个王小姐却害苦了我的好几位爱卿,朕看来,这等女子还是赐死的好。来人,赐毒酒。”
王御史大惊,猛地起身看他:“皇上!”
安公公倒是寻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王御史,低头应下,提步去了。
毒酒备下时,安公公让人摁住王汝嫣和林锦澄,道:“王小姐,皇上有旨,你若是愿意嫁给陶公子,死罪可免。”
林锦澄面色微白:“安公公,皇上为何这样说,汝嫣没犯死罪!”
“没犯死罪?”皇帝从里面出来,淡漠看他:“红颜祸水,害的你跟陶谋都神魂颠倒,岂非死罪?”
王汝嫣听罢,心里虽也不舍,却只跪直了身子:“臣女……虽死无悔!”说完,只重重朝王御史磕了个头:“女儿不孝,还请父亲原谅。”
“嫣儿……”王御史知道她是铁了心,竟是劝也不知道怎么劝了。
林锦澄还要挣扎,却连嘴都被人捂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汝嫣被人灌下那杯毒酒,而后苍白着脸,倒在了地上。
陶谋被带进来时,刚好看到王汝嫣倒在地上没了生息这一幕。
皇帝看到他震惊的模样,道:“陶爱卿,你若是愿意,朕可以即刻赐王小姐与你为妻,入陶家宗祠。”
陶尚书一听,便暗暗扯了陶谋一把,若是迎了一个死人回去,还是皇上赐的,陶谋这几年就别想迎娶别人了,这对陶家更是不利。
皇帝见陶谋也犹豫起来,才看向林锦澄:“林爱卿,你呢?”
侍从松开林锦澄,林锦澄这才朝皇帝猛地磕了头:“臣愿意迎娶王小姐。”
“死的你也愿意?你要知道,若是朕赐婚,你这辈子都别想娶妻了。”皇帝道。
林锦澄喉头哽咽,看着倒在一侧仿若睡去的人,双目赤红:“微臣愿意辞官归隐,只守着爱妻一世。”
陶谋的脚步往前踏了一步,却猛地被陶尚书拉住,只得沉沉看着林锦澄,死死咬牙,却终究没有说出‘我也愿意’这句话。
皇帝看着林锦澄,眉梢微挑,就连王御史都摇摇头:“林公子,林家就你一条血脉了……”
“锦婳也是林家人。”林锦澄哽咽。今日锦婳问他是否愿意为汝嫣舍下这条命时,他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皇帝看了看陶谋,又看了看林锦澄,才淡淡扫了眼安公公:“既如此,去拟旨吧。不过到底林爱卿有夺人爱妻之嫌,原本朕答应你,从西南回来之后便擢升你为二等将军,便作废,以当做惩罚吧。”说罢,转身往里而去。
林锦澄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提升为二等将军,只重重叩首:“微臣,谢主隆恩!”
安公公看着站在一侧不出声的陶谋,笑笑,转身跟了进去。
拟好圣旨后,他看皇帝疲惫的靠在龙椅上,笑道:“皇上,丽嫔娘娘好似接了轩王妃和小郡王来宫里,你可要见见?”
皇帝顿了顿,才缓缓睁眼问他:“你说,世间真有如此痴男怨女么,即便死了,也要为她搭上一辈子。”
安公公是个聪明人,闻言,只笑道:“皇上取笑奴才呢,奴才是个阉人,哪里懂这些情爱之事。”
皇帝闻言,倒是笑出了声,才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只老狐狸,罢了……”他顿了顿,才低哑着嗓子缓缓道:“上次嘉才人的侄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安公公眉心一跳,忙躬身道:“好似叫薛闻心。”
“薛闻心……”皇帝的手指慢慢叩在桌案上,一声又一声,直到天色将晚,才道:“去把她秘密接来。”
安公公震惊的抬起头,看到他好似回忆故人的目光,忙垂眸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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