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佳卉想吃海鲜,刚好星河楼下有间很有名的海鲜餐厅,也不用到处跑,所以就定在了那里。
常安没在星河多留,她以晚上餐厅拥挤为由,说先去餐厅抢位置。
那会儿才下午五点左右,周围大部分公司还没下班,餐厅里也确实没什么人,服务生给她安排了一张靠窗的位置。
常安要了一杯水,摸出手机。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周勀打个电话,可是满脑子都是那两扇突然合起来的百叶窗。
常安知道自己喜欢钻牛角尖,所以还一味劝自己别胡思乱想,说不定他们只是有些公事要谈呢,前阵子不是听常佳卉说星河和荣邦正在合作一个大项目嘛,最近周勀和周歆也经常在一起讨论工作,对,肯定是这样。
她自我安慰了一段,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五点半之后写字楼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下班,而常安坐的位置刚好正对写字楼电梯大厅,整面落地窗,她就看着那些白领金领们三三两两地从电梯里走出来,男士大多都西装革履,女士化了淡妆,穿着得体的裙子或者大衣,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个都看上去自信优雅又富有活力。
他们在这栋高档写字楼里完成一天的工作,有的是设计师,有的是律师,还有的可能是程序员分析师金融行业从业者或者咨询公司的一些项目经理,总之每个人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要面对各种压力和挑战,所以经过一天骁战之后脸上多少都有些疲惫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依旧可以神采飞扬地去拥抱夜生活,约三五好友,吃饭唱歌酒吧或者各种夜场,好像年轻的生命总有挥霍不完的精力。
这大概就是工作与充实所带给人的气质与满足感,而这些是常安不曾拥有的。
常安的生活过于简单,每天睡到自然醒,看会儿杂志或者漫画,有时会看部电影,下午画画,一般画三到四个小时,但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硬性要求,因为没必要。
用别人的话说她的命太好,18岁成人之后就已经继承了万贯遗产,而这些遗产够她躺在家里吃一辈子,所以她不需要奋斗,不需要去外面跟人夺食,甚至连工作都不需要有。
那些对于别人来说需要付出十分艰辛才能争到的豪宅名车珠宝首饰,对于常安来说唾手可得,因此她从未体会过奋斗的艰辛,也从未享受过收获的喜悦,而这世上大部分东西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吸引力。
她的生活舒适简单却又显得有些寡淡,这算幸运还是不幸?
常安这一刻不知如何评断,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是有些羡慕的,至少这些人的生活目标清晰,有自己想要且渴望的东西,并为之付出努力,而自己呢?
“姐,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呢?”眼前一只手晃了晃,思绪被打断,常安回神,常佳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对面。
“下班了?”
“对啊,今天难得一次不用加班,五点半到点就走人!”常佳卉边说边喘着气把包摘下来挂到椅子上,又问,“点单了没?”
“还没有。”
“那点啊!”
“……”
招了服务生过来,常佳卉主动拿了菜单,自己点了几样,又问常安:“你想吃什么?”
常安:“随便!”
常佳卉笑,“每次都是随便,我怎么感觉你清心寡欲的没一样有兴趣?哦也不是,好歹还有一个陈灏东能让你起点兴致。”
常安被说得一记冷光扫过去,“能不能好好点菜?不然这顿你埋单!”
用钱威胁对她最管用,立马嬉皮笑脸地求饶:“别,小富婆,这里海鲜不便宜,我一个月工资才几个钱!”
常安:“那你还废话连篇?”
常佳卉嘻嘻笑了两声,低头继续看菜单,总算安分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开始嚼舌头,“诶姐,我发现姐夫和歆姐的感情真的很好。”
常安一愣,没接住怎么话头一下又转到了他们身上,但很快表情恢复正常,“为什么这么说?”
“真的呀,公司里的同事都知道,星河能做这么大姐夫功不可没,而且荣邦的项目基本都是给星河做,这次泸旸湖项目也不例外,上周姐夫和歆姐团队还一起在悦莱酒店闭关了一周多时间呢,不过歆姐累得够呛,今天第一天回公司上班就发烧了,这不姐夫一得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哦就刚才我下班的时候还没走,两人拉着百叶窗也不知道在里面聊什么事。”常佳卉聒噪,一边看菜单一边随口跟常安扯这些事。
她脑回路比较简单,自然以为周勀和周歆的亲密只是普通兄妹情,而常安的视线早已飘到窗外,大厅电梯里走过来的那双身影实在过于挑眼,一个身形高大,一个身材曼妙,两人并肩往门口走去,下台阶的时候女方好像软了一下,男方很自然地把手在她肩膀上勾了一把。
常安低头轻轻顺了一口气。
匆匆一眼,谁也没有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
这边常佳卉已经点完菜把单子还给服务员,又问,“你们餐厅有没有什么甜品?”
服务员有些为难,“抱歉,我们餐厅暂时不供应甜品。”
常佳卉有些遗憾,她也知道常安只对甜品有兴趣,“那甜食之类的呢,菜也行!”
“这个…”
“不用了,酒水单有吗?拿给我看看!”
常安又加了一瓶红酒上去,姐妹两吃饭,基本都是常佳卉吃菜,常安喝酒,其余就是这个妹妹各种八卦和吐槽,先是从事务所的同事开始,什么张三背着自己的男朋友和李四玩暧昧,什么搞婚外情,反正都是爱情或者婚姻里的那些龌龊事。
常安捏着酒杯且听着,不予任何评论。
最后常佳卉一下又把话题绕到了常安身上,“姐,你和姐夫最近怎么样?”
常佳卉其实一直清楚常安和周勀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所以这个问题问得含糊又直接。
常安已经酒过三巡,微醺。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以前你至少还有灏东哥,但现在灏东哥都快结婚了,你有没有好好为自己做过打算?”
常安笑了笑,“有啊!”
“什么打算?”
她又笑而不语。
常佳卉瞥了一眼,对付完手里最后一点龙虾肉,“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你自己心里想清楚就行!”说完抽了湿巾纸擦掉手指上的油腻,又将自己刚才剥干净的龙虾壳在桌上摆出一个造型,对着那堆虾壳造型摆了个手势,按下快门拍照,修图,发朋友圈,这是现在年轻女孩出来吃饭必做的一套流程,常佳卉也不例外,而常安却觉得她幼稚至极。
“一堆油腻腻的壳你也要拍?”
常佳卉挥挥手,“你不懂,中年少女!”
常安:“……”
常佳卉发完照片之后就开始沉浸在朋友圈里,刷刷点点,笑笑痴痴,突然看到一张照片,拍了下桌,“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常安莫名其妙,“你一个女孩大庭广众骂谁呢!”
常佳卉:“不是,方如珊,她吊了新凯子!”
常安:“……”
常佳卉还在盯着手机看,认真看,看了一会儿,突然冒了一句话:“不过姐,我突然发现这贱人从这个角度看和我偶像长得很像!”
常安心里一紧,“什么?”
“你看哈…”常佳卉把手机凑了过来,屏幕上是方如珊刚发朋友圈的一张照片,她和一个男人肩并肩靠在一起,朝上对着镜头45度的美颜自拍照,照片上她皮肤白皙,穿了件纯黑色高领针织衣,做了新发型,层次修过的短发刚好与耳齐,这模样真的和周歆有六七分神似。
常安突然醍醐灌顶,难怪啊,难怪周勀当初会选方如珊,为此她还一直觉得这男人眼光不行,而常佳卉的话却正好给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因为得不到,因为拥有不了,所以他才找了个替身,从方如珊那找寻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以此慰藉自己,是这样么?
常安喘着气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尽。
“春节之后我会和他离婚!”
“啊?”还沉浸在刷朋友圈中的常佳卉一时没反应过来。
常安用手捻了下眼睛,笑:“你刚才不是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么?我会和周勀离婚,然后回英国,陪外婆走完最好一程!”
……
周歆闭关之前就已经开始感冒,一周高强度工作和缺乏睡眠导致感冒加重,周勀把她“逼”去医院做了检查,扁桃体化脓性发炎加肺炎感染,医生要求住院。
周勀帮她办了入院手续,拿了检查报告,一通忙下来已经快要八点。
晚饭还没吃,他又去医院附近打包了粥和菜回病房,周歆已经躺床上开始挂水,迷迷糊糊似乎睡了过去,妆也褪了,脸色看上去苍白憔悴。
周勀把食盒放桌上,转身要出去,可病床上突然出声,“你就把我扔这不管了?”周歆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能听。
门口的人脚步微沉,转身,“我去趟洗手间而已!”
周歆便乖乖喔了一句,“那你快点回来!”
周勀:“……”
几分钟后周勀再度回到病房,周歆已经彻底醒了。
“饿不饿?”
“有点…”
“那先吃饭!”
“好!”
周勀把病床上的小桌架起来,又把买的食盒一个个摆到小桌上,周歆想帮忙,周勀一句吼回去,“你坐着别动,当心针滑出来。”
周歆舔舔舌头,真的乖乖坐那不动了,就看着周勀给她把食盒打开,再把勺子和筷子拆封,又递了纸巾……
大概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变得极其脆弱,所以周歆收了平时一身孤勇和争斗,这一刻安安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为自己忙前忙后,高大身影在床前半曲,袖子卷上去露出大半截手臂,他的好,他的柔,他的细致和体贴,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磨人的刀。
以前多不珍惜,现在就有多难受。
“哥……”床上人轻轻喊了一声,“我想说我后悔了怎么办?”
正在拆药盒的周勀顿了顿,他岂会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以至于病房里的气氛一度沉到冰底。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回神,从药盒里拧了两颗药出来,把外面的胶囊拧开,又递了半杯水过去。
“医生说这药要空腹吃,先吃完再吃饭!”
他生生把周歆的问题绕了过去。
周歆苦笑,心中涩到发寒,但还是乖乖伸手过去。
周勀递药,胶囊已经拧开,周歆几乎是含着眼泪把胶囊里的碎粒倒进嘴里,含着温水痛苦咽进去,而对面很快又递了颗巧克力过来。
多讽刺,二十多年感情,他知晓她身上所有的毛病和怪癖,比如不喜欢打针,不喜欢吃药,胶囊整颗根本吞不进去,所以每次吃的时候都必须拧开只吞里面的碎粒,吞完第一时间要吃巧克力,而唯有这时候周歆才愿意吃点甜食。
“哥…”周歆咬着嘴里甜到发腻的巧克力,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周勀垂眸把药盒收好。
这一刻他能做的便是当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周歆似乎有其他打算。
怎么办?她这一刻才不得不直视自己的内心,根本没有放下,也不可能放下。这个男人这么好,这么完美,原本是属于她的,凭什么就要让她放弃。
她笃定自己与他二十多年的感情,岂是那个女人短短两年能比。
“哥,你上次说你只是喜欢她的乖而已,那我也能做到。我以后再也不和男人搞暧昧,再也不朝三暮四,我心里只会装着你,更何况你应该知道,以前那些我也只是逢场作戏,有时候是单纯为了气你,就想让你生气,让你动怒,让你注意并且在乎我,而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根本无人能够代替,所以…”周歆几乎是放下尊严向周勀表明心迹,带着满脸泪,满身伤,一脸苍白憔悴地坐在病床上。
可是周勀表情无恙,只是把拆开的筷子递给她,“好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吃饭吧!”
他就那么目光淡淡的地看着周歆,黑眸中毫无波澜。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去年除夕她从香港回来,那晚他还抱过她,但是两人没谈拢,所以对她发怒动粗恨不得抽筋剥骨,可是才短短几个月而已,怎么能够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哥,你真的……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周勀下颌绷紧,他突然想起昨晚常安趴在他怀里说的话,二十多年感情,刻骨铭心,真的不是一夜就能忘的,这不科学,也不现实,但若要从头开始,他这一刻可以很准确地给她答案。
“要说一点感觉没有那是自欺欺人,但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以后仅仅只是兄妹而已。”
“我不相信!”
“为什么你不相信?”
“因为明明一年前你还…”
“那是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
“去年除夕,那是我给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机会,但是你最终还是选择要我等。”
“可是当时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会一直无条件站在原地?你以为我可以一直往下等?”周勀冷笑,“可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这么久了,我已经给足了耐心,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人,我和常安…”
“够了,你不必再往下说了!”
他的答案已经给得够清晰,周歆还想给彼此留有一点余地,更何况女人总是愿意自欺欺人,她觉得只要不彻底说破,不撕开最后一层,至少还能留有一点自尊。
她最终接了筷子,嘴里那颗甜到发苦的巧克力已经化干净,低头又搅了一下食盒里的粥。
兄妹,嗬…兄妹!
“好,你说兄妹,那今晚是不是要留下来陪床?”
周勀微顿,抬头又看了眼输液瓶,瓶里是阿奇霉素,瓶子上贴了一张鲜红的禁止标记,告知阿奇霉素需要慢输,而硕大一瓶,最起码还得再输三个小时。
“我会等你输完液再走。”
……
常安打车把常佳卉送回家。
出租车到门口的时候常佳卉还问:“要不要进去看看爸?”
常安摇头,“下次吧。”
常佳卉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但其实对这个姐姐还是很了解的。
“行,那就改天,更何况你现在这一身酒气的被爸看见了又得生气。”
常望德怎么能够接受自己有一个醉鬼女儿,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是别人眼中一向乖巧讨喜的常安。
“嗯,进去吧,很晚了!”
常安在车里跟常佳卉挥手,常佳卉往小区内走,刚走两步又回头,“姐,到家后给我发条>……
大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到了长河社区门口。
常安付完钱下车,步行往别墅走。
冬夜里的西北风呼啸,她虽微醺,但被风吹了一会儿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一路走回去心里还在猜测,他是不是到家了?可能已经洗好澡在家等她,这么想着脚步不自觉加快,很快到了门口,推开院门,院子里的感应灯亮起来,草坪经过前阵子的风雪冬霜打压,枯败之势更显严重,此时已经彻底黄成一片,而停车位上压根没有周勀的车。
常安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打开大门,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
没有人。
她扔掉包和围巾努力沉了一口气,开灯,拿拖鞋,搁玄关上的手机突然“滴”了一声,她顾不上脱了鞋脚还踩在冰凉的地上,赶紧起身去拿手机。
果然是周勀的>她打开,上面两行字——“公司临时有点事,可能回去得会比较晚,你先睡,不用等我。”
听听,这真是一个好丈夫的楷模。
常安一下将背靠在门页上,院子里的风呼呼往她脸上吹,头发都被吹乱了,脑子里涨得更疼。
……
洗完澡已经过十点。
常安喝了半杯蜂蜜水上楼,昨晚周勀还与她同眠,所以枕头和被褥上全是他的味道。
常安憎恨死自己敏感的嗅觉,而这似有若无的体味让她在黑暗中越来越清醒。
都说借酒消愁,可谁知醉到五六分的时候脑子里会越发清醒,所以常安躺在满是周勀体味的床上回忆整晚的场景,合上的百叶窗,两人共同从公司离开的背影,还有刚才那条他显然撒谎的>真是……不如再去喝几杯,干脆喝到彻底醉掉,起码可以睡个好觉。
于是常安起身下楼,从酒柜里又抽了一瓶酒,大半瓶下去,她侧躺在沙发上死死盯着落地窗外院子里的那盏灯,十一点,十二点,一点……常安觉得自己的耐心和“自欺欺人”的能力在一点点瓦解。
长夜漫漫,烈酒度人。
她终于忍不住想给周勀回条短信,问问他在哪儿,是不是在骗她,可是界面一打开,朋友圈第一条便是周歆的更新,贴了一张照片,暗扑扑的环境,分辨不出具体在哪里,但能确定肯定是极其私密的空间,而照片上没有出现任何脸,只拍了两只手,盖在上面白皙的那只明显是周歆的手,而下面那只暗棕色皮肤,指骨凸起,微微弯曲,虎口处有一颗微小的痣。
常安最后一点坚持被粉碎得精光。
她昨晚说的,给彼此一点时间,一点考虑,毕竟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原来真的一语成谶!可是常安觉得心里痛到窒息,没有经历之前觉得一切尚可以,自己也不相信才短短几天就能对一个男人产生感情,可是这一刻心如刀绞,她才不得不直视。
原来有时候感情与时间也未必成正比!
常安转过身去,把手机抱怀里,蜷缩着,哭到空阔的客厅里都能听到回音。
……
周勀一觉醒过来已经过了凌晨,发现周歆正躺床上睁着眼盯着他看。
他晃了下头,“怎么没有叫醒我?”
周歆爬起来:“看你睡得很熟,最近为了泸旸湖项目的事估计也累得够呛,所以就没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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