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息怒,别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郭皇后的声音轻柔如溪水。
“吓坏?”
英宗压低了声调,冷笑了一声。
“他知道什么是惊吓吗?”
“皇帝,你看……”
不知何时,郭皇后来到了英宗身后,一双修长洁白的手塔在了英宗的肩膀上,她从英宗的肩上探了出来,轻轻地揉捏着英宗的肩膀和脖颈。
英宗脸上的表情很难描述。
并没有什么甜蜜或者愉悦,反倒是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着一般,不过这种恐惧和厌恶凝聚在瞳孔深处,一般人根本就察觉不到。
顷刻间,一丝笑容在英宗脸上略过。
他微微向后靠着,很是满足的样子,就差发出一声呻吟。
这时候,郭皇后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两个人的姿态说不出的暧昧。
“前几天,臣妾大寿,就在丹凤殿内,有刺客行刺臣妾,当时,蜀夫人为了臣妾死在了刺客剑下,邯郸君也在,目睹了这一切,或者是受了刺激,那之后,也就有了好转,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和过去很不一样?”
英宗的视线投了过去。
这时候,杜睿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躲在廊柱后面,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英宗和郭皇后,眼神中透着纯真,目光极其清澈。
“哎……”
英宗长叹一口气。
“他在玄真观好好的,你把他弄进宫来干嘛?”
郭皇后微微笑着。
凑近一看,她的眼中却全无笑意,冰冷如千年积雪,只是,她的声音却极其的温柔,仿佛山间缭绕的春风,带着杨花槐花的气息。
“那一次,蜀夫人为了臣妾,死在了刺客剑下!”
“哦……”
英宗应了一声,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蜀夫人?
他记得那个女子,非常的温婉,在那女子眼中的自己,形象极其的高大,非常的英明神武,在那女子身上,他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情感。
可惜?
为了避免想起自己有一个痴呆儿,他疏远了她。
死了?
丹凤殿刺杀事件,英宗当然清楚,当时,他正在紫寰殿等着郭皇后一行,大殿内,还有诸多皇子公主,这是家宴,第二天,品级高的官员以及那些王公贵族都要进宫来为郭皇后贺寿。当然,第二天的庆典照常举办了,第一天的家宴却被毁了。
刺客来自何方势力?
为什么要行刺皇后?
她是如何混进宫来的?
她手中的长剑来自何方?
问题有很多,但是,却一个也没有答案!
英宗知道死了一些人,却不想那个女人也死在了这里,这时候,他想要扭头看一眼身后的皇后,脖子刚刚扭动,不知为何,又停下了。
“怎么啦?皇帝,臣妾弄疼你了?”
郭皇后轻声说着,放在英宗脖颈的手轻轻放下。
“没有……”
英宗干咳了一声。
“你继续……”
“好的,皇帝……”
郭皇后在英宗的左侧坐下,靠在了他肩上。
英宗的个子不高,郭皇后的个子却不低,这样靠着,没有半点小鸟依人的感觉,一切显得非常的违和,很明显,英宗觉得不适应,郭皇后却满足其中。
“今日,蜀夫人下葬,怎么样,也该让这可怜的孩子来送他母亲一场啊……”
“皇后,有心了!”
似乎再也忍不下去,英宗猛地站起身。
郭皇后很自然地离开了英宗的肩膀,就像她本来就想这样做,而非因为英宗的原因方才离开,整个动作非常自然,行云流水。
英宗杜臻站在榻前,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向廊柱背后的杜睿招了招。
“孩子,你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温和的笑。
只不过,他以前很少这样笑,这笑容也就显得很是干涩。
杜睿也笑着,微微笑着,笑容像秋风吹拂过的湖面,荡起细细的涟漪,他的眼神变幻着,天真、好奇、温暖、期待、向往……
然后,他迈开步子,缓缓向前走着,向英宗杜臻慢慢靠近。
此时,识海内,鱼龙变经文闪烁着光点,丹田气海,真气如雨,簌簌而降……
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持着眼前的状态,这是小杜睿在稍微清醒的时候呈现出来的状态,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他能够非常完美的模拟。
就是现在这样!
不再像以往那般痴傻,而是像新生儿一般,仿佛才有着你我他的区别,对一切有着好奇心。
以后,慢慢转变。
笨小孩!
是的,杜睿想要成为一个笨小孩!
见到杜睿向着自己走来,英宗眼中的情绪快速变幻着,非常复杂,难以看清。
他转头看了身后的郭皇后一眼,这时候,郭皇后也站起身来,两者身高相差仿佛,英宗望过去,也就只能平视郭皇后的双眼。
这让他不快,他把这不快强行压制下去了。
“你说,他是不是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见到英宗调转头,杜睿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着四周,然后,又眉开眼笑地原地转着圈圈,望着四周的雕梁画栋。
回头看见,英宗笑了笑。
“真是个善忘的孩子啊!”
“对了,皇帝这时候来找臣妾,所为何事?”
英宗的脸色阴沉下来,就像雷雨降临的黄昏,他把双手负在身后,在榻前来回走着,似乎在想着该怎么说,不知不觉地,步子越来越急。
脚步声在大殿内回荡,急促如鼓。
突然间,鼓声消失,英宗站定,回头盯视着郭皇后。
“皇后,胡虏犯境,进抵并州,掳我生民,边疆告急,烽火一直传到了长安,河东的靖边军是不是该出动了,要真等胡虏突破边关,攻占了太原府,这才出动吗?”
当年,郭令公平定关东叛军,解甲归田,只带了少量的甲兵家将返回长安,其部下被分为三大集团,第一个集团的驻守雒阳的安边军,十年前,镇压邯郸镇叛乱的就是安边军。
当初,邯郸镇叛乱,势力范围一度扩展到了河南,在这情况下,燕赵诸地,青州徐州等地的藩镇皆蠢蠢欲动,眼看,当初关东诸镇俱反的情况又要发生。
这时候,安边军出动了。
当时的安边节度使冯槊率领三千精兵,在一个飘着茫茫大雪的夜晚一路疾行,赶了一百多里路,在凌晨时分来到了叛军大营,一举击溃叛军。在那以后,连战连捷,经过十二次鏖战,成功夺回了邯郸,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成功地震慑了那些藩镇势力。
现在,安边军也就驻扎在邯郸镇。
另一部则是西凉军。
当初,郭令公麾下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他从西凉带出来的西凉军,另一部分是在关中征召的秦兵,最后一部分则是被俘获或者投降的关东诸镇的甲士。
安边军的主要构成力量就是关东人,故而,驻扎在雒阳,现在,一部精华又驻扎在邯郸。
战争结束之后,西凉军自然要返乡。
说起来,这一部才是郭家军的精华部分,毕竟,郭令公驻守西凉有着数十载光阴,一手一脚地调教了这只部队,郭家军的骑兵多来自西凉,因为经常所有的骑兵都有着白色的羊毛披风,故而,这只部队又称之为白披风,一旦上阵,万马奔腾,就像白色的龙卷风刮起,让敌人为之胆寒。
除了这两部之外,还有一部就是驻扎在河东的靖边军。
现在,靖边军由郭皇后的大哥郭斐率领。
胡虏犯边,长安收到了八百里急报,前几日,英宗就已经下令,让靖边军向北,前往太原增援,抵御胡虏入侵,然而,他收到了急报,靖边军依然驻扎在河东,不曾向北。
身为皇帝,他能做什么?
革除郭斐的靖边节度使一职?
也只能想想而已!
要知道,如果皇帝真的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他就让那些关东藩镇乖乖地前来长安受死了,和关东那些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藩镇相比,郭斐统率的靖边军至少还算听号令,当然,这个号令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无缘无故地让他们去送死。
“朝堂上的事情,妾身不知呢?”
郭皇后微微笑着。
“别废话!”
英宗怒气勃发,榻前吹着的纱幔向后飘舞,许久都不曾归还原位。
“你说,你大哥想要什么?你们郭家想要什么?”
他指着郭皇后,厉声喝道。
英宗发起怒来,气势逼人,
身为皇帝,天之子,一言可决人生死。
郭皇后笑了笑,笑得温柔而多情,眼波流转,无限春意,一点也不为英宗的气势所摄。
“皇帝啊,我虽然姓郭,却是嫁给了皇帝,生了三个儿子,我的依靠不在郭家啊,而是在这里,在这大明宫,在皇帝身上,在我那三个儿子那里……”
郭皇后柔情款款,说得情深意长。
英宗翘起嘴角,往后退了两步,不让郭皇后靠近,他的眉宇间有着一股冷意,生人勿近。
“皇后,还请你给郭大郎带一句话,问他怎么样才出兵?”
当初,郭斐带着的靖边军驻扎在灞上军营,那时候,还称之为禁军,后来,英宗通过一系列的政治交换,这才把郭斐的部队调离了长安,驻扎在河东。
现在,要让对方出兵,须得出血才行。
“好吧,臣妾就依郎君之言……”
郭皇后低下头,楚楚可怜。
“哼!”
英宗杜臻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袍袖,向着殿外走去。
走到杜睿跟前,两者相距也就三步左右,杜睿有些游移的眼神从远处收回,投向了突然站住的英宗,不待这目光及身,英宗皱了皱眉,迈开步子,离开了。
杜睿的目光落在了空处,有些茫然,无所依托。
另一边,郭皇后站在榻前,盯着英宗离去的背影,目光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远处,天坛处传来了钟声。
惊起了一群飞鸟,从丹凤殿上空飞了过去。
杜睿能清楚地听见翅膀扇空时扑哧扑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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