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汽笛长鸣,在宽阔的原野上飞驰,从车窗向外看去,许多焦黑的爆炸弹坑星罗棋布,破坏了周围宛如画卷般绿意盎然的夏日美景。远方,几队士兵正手持排雷器逐步向两翼摸索,不过他们大都身着法军的土黄色制服,在旁边的少数德军野原灰衬托下,仿佛他们才是此地的主人、正刚刚抓获了一批俘虏。
小艾丽丝趴在车窗边,充满好奇地眺望远方的场景。对她来说,进入法国之后看到的一切都是无比新奇,不断向父母询问自己新发现的一切。方彦欢喜之余,也明白需要避免让女儿过早接触到战争的残酷,在他的描绘下,德法两国便如同为了后花园归属而打了一架的亲戚:后者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开始主动修复花园里被打坏的陈设,准备安心过日子不再惹事了。
听得方彦的话语,西尔维娅不禁向他翻了翻白眼。德法两国的夙怨积恨在整个欧洲都是无人不晓,双方之间用仇似海深形容都不为过。现在方彦竟然把它们比作亲戚,这要被民众们知道了,就算方彦是拥有无数光环与荣誉的将星英雄,也足够他狠狠喝上一壶。别忘了,现在距离当年那场血腥大战也才过去了堪堪20年,数百万在西线阵亡致残的士兵的家属,绝不可能放下那份仇怨!
方彦见状摊手笑了笑,并不打算多解释什么。刚才的那番话不仅是用来哄女儿的童话,其核心理念也是方彦的肺腑之言:在即将面对美国这个强敌的局势下,再宣扬德法仇恨无疑是极不明智的做法。这么做除了能满足民族主义者的复仇快意,便再无任何作用,反倒会大大削弱德国主导下的欧洲所能爆发出的潜能。
在这一点上,希特勒作为政治家的素养就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他的出发点并不像方彦这么直接和针对,但其策略却是为德法和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6月22日达成的停战协定,没有一处对法国进行了过分的苛责,许多经济上的掠夺也都潜藏在条款未曾明言的最深处,至少表面上能被法国政府和绝大多数法国民众都心怀庆幸的接受。在这条世界线上,只要德国不遭到致命的军事惨败,方彦完全有信心借助自己叔叔的政治权力,将法国完整纳入到德国的战争机器当中。
至于这种事情的类似先例,此前几百年的欧洲历史中简直如恒河沙数。远了不提,就在本世纪内,便有英法和英俄两大仇恨对立集团达成谅解。相比之下,德法仇恨都要排在后面,更何况当前德国还拥有压倒性的军事胜利,法国根本没有任何主观意向可以选择。当然,促使方彦能有如此豁达观念的还有最关键一个原因,那便是他没有亲人战殁于西线,可以用最平静的态度来审视局面。
临近正午,巴黎壮美悦目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此时铁路周边再没有了任何战争的痕迹,蜿蜒流淌的塞纳河洁白如玉带,将两岸绿地繁花衬托得青翠而秀丽。从隔壁车厢传来一阵骚动的欢呼,似是同车旅人看到这座艺术之都激动无比,方彦也忍不住靠在车窗旁眯起双眼,对即将到来的旅途生出了几分期盼。
在过去的时间里,由于工作原因和意识形态的隔阂,方彦一直都没有前来领略这座世界第三大都市的风采;此番出行,也算是弥补了他个人的遗憾。当方彦踏上宽阔精美的车站月台之时,一股浪漫艺术的别样气息已扑面而至,周围富丽的装潢墙刻无不在提醒着方彦,他已经来到了曾经敌国引以为傲的首都。
“尊贵的先生,请问您是和家人来巴黎观光的么?我们是塞纳旅行公司,可为您提供您所想要的一切服务。”方彦刚迈出几步,一名衣着得体的男子便彬彬有礼地从旁边走上来询问,令方彦感到惊奇的是,此人说的德语比一些德国人还要腔圆纯正。正自讶异间,西尔维娅已经眼前一亮,拍手出声:“是你们呀,我7年前毕业旅行来这里就是你们接待的!现在看来连电话也不需要打了。”
方彦转头瞄了瞄从头等车厢走出的其他七八名乘客,发现他们也都被穿着相同服装的人凑上前询问。月台上警戒的德国士兵对这些揽客人员视而不见,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方彦思忖片刻,心中大概明白了眼前景象的缘由。这趟列车是德国新开通的豪华旅游专线,以便让国内的权贵富贾们能在第一时间游览这座被征服的城市。因此,当地的法国人趁势推出相关服务,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巴黎服务业的生命力有这么顽强么?”方彦眼眸里露出光彩,对法国人敬迎德国太君的恭顺态度大感意外。算算时日,目前距离贡比涅停战协定签署也才过去了4天而已,就算资本家的本性是唯利是图,他们对德国人的态度也该是带着生硬与排斥,当前这种奉为上帝的行为怎么想都觉得很违和。方彦忽然来了兴趣,他想仔细观察一番这座被德军占领的城市,当前究竟是怎样的景况。
随着一辆租借轿车在街道上穿行,方彦原本宁静的目光里渐渐浮现出了惊异之色。眼前的城市与他想象中的沉寂萧条完全不同,而是充满了如当前夏日阳光一般的热烈生机。无数的市民人流来往涌动,带活了各条商业街的林立店铺;老人们坐在河畔绿荫下消磨时间,孩子们在广场上溜冰为乐,而游泳爱好者更是没有错过每年夏季的塞纳河畅游,其裸&露的身躯让从旁边驶过的方彦忍不住别过了头。
唯一与这份画风有所抵触的,便是人潮中时常可见的德国士兵了。他们的野原灰制服在光怪陆离的人群里显得清晰可辨,周围的法国市民也会有意识的从他们身边避开一点,但这些士兵与普通市民的行为举动浑无二异。
德国士兵沿斑马线过路,排队乘坐电车,只有在购物消费时有些困难:他们需要摸出一本法语小册子、同时连比带划的向店主表达自己的意图。倘若把制服脱掉,这些士兵便完全是普通的外国游客。方彦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车站受到毫无敌意的对待,早在6月14日,进入巴黎的德军士兵就用实际行动,展现了他们的“文明”与“无害”。
“真没想到,巴黎的秩序竟会恢复得这样迅速……”方彦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意外与喜悦。德国士兵能在被他们占领的巴黎城中循规蹈矩,希特勒的严令约束功不可没,如果按照陆军司令部那帮人所希望的以牙还牙,方彦今天看到的就绝对是如1923年鲁尔区那样严酷肃杀的景象。倘若是那样,则德法和解永远只会是一句空谈,这个欧洲大陆上仅次于德国的工业国家,在未来的洲际战争里能为德国提供的助力也将极为稀薄。
不过,方彦也非常清楚,希特勒对法国的表面宽容仅仅只是一个特例。他的出发点也根本不是什么爱与和平,而是为了麻&痹法国政府和人民,让他们放弃在海外的抵抗,并把一切资源和财富都为德国悄然所用。对于其它被征服的国家,希特勒则完全狞相毕露,实行了鲜有保留、甚至是敲骨吸髓式的盘剥掠夺。
丹麦与挪威的情况稍好,毕竟他们是属于国社党宣传的“北方日耳曼高等民族”,德国在这里还要讲究吃相,充其量只是用经济手段抽取剪刀差利润。而荷兰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德国的盘剥管控使得这个原本富裕的国家家底尽失,一夜间便沦为了苦命打工的佃户。
比利时的命运更加悲惨,当年其与法国一道出兵强占鲁尔的行径,在今天遭到了最严厉的回报。不仅每天要向德国支付巨额的占领费,同时国内的工厂、银行、仓库也都被德国接管,国民财富像开闸洪水一般急剧流失。
最凄惨的还是波兰了。根据希特勒的人种学,波兰人只配给德国人当奴隶,担任波兰占领区总督的法郎克忠实履行了这一主张,从各个领域都把波兰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波兰的所有资本产业——无论是私人农场还是国营工业——全部被德国没收,原有主人不是被枪杀就是被投入集中营,其家属则沦为奴仆,像牛马一样被驱使劳作。而波兰的无产阶级同样遭到了灭顶之灾,德国人强迫他们劳作的时间和强度,都远远超过了任何正常人所能想象的地步。
对于发生在东部占领区的种种惨剧,方彦很早以前就有所知悉,但这却是他目前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得的禁区,来自希特勒和国社党高层的庞大力量足够在瞬间将方彦解体摧垮。只有当权力在握,时机成熟之际,方彦才有可能用他的意志去改变这一切。这也是一个有理智的政治家能够成事的唯一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布罗姆家族利用瓦&尔特的职权掩护,在洗劫波兰资产的过程中攫取了难以想象的暴利。真要说起来,方彦同样是既得利益群体中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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