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鸟儿在窗前叫得他不得安生,夙彗星一本策论便把鸟打了下去,等他瞧了才知道,是昨日那只鸽子。
"哎呀,蹬腿了。"夙九叫到。
"哎呀,怕不是要死了。"夙彗星捂住嘴一副惊怕的模样。被撂在一旁夙十,干巴巴的用看傻子状,看着一主一仆,等得日上三竿了,夙十才催着夙彗星梳洗赴宴。
夙彗星倒是并不热衷,任由夙十忙前忙后,自己随手拿了件看起来算得上正式的外袍披上就走,走出去几丈远才记起自己忘了束发,便又折了回去,拿了根汉白玉簪子随意束起一头长发便走。
就这么磨磨蹭蹭到了王府大殿,他勉强赶上进场。
夙彗星在王府里资历算得上是久的,在王府里排队能排到最前面去,用夙十的话说,便是能离雍王近些,他个子矮站后头怕他看不着。
可他什么时候想看见那个晦气王爷了。
邶国百姓老到耆耋,小到总角之年,哪个不知道雍王秦月诸是个好色草包,他这估计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才进了雍王府。
正想着,就听见前头的人正像海潮般跪倒,到他这里,他学着也做了做样子,彼时雍王秦月诸正携着侧妃入座,一步一个脚印领着侧妃,似是很是疼爱,生怕侧妃滑了脚,侧妃新得了头胎又被王爷宠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都能笑出花来了。
夙彗星将自己原本的位置和他人换了换,彼时他跪在一众美人公子最后头,本就是不想面对那个人面桃花却内心草包的王爷,他这样是为了保护他的眼睛,因为多看几眼就觉得眼睛辣。
或许是他的错觉,他行了礼跪地时,眼下无聊微微抬眼,正好瞥见雍王那双明亮的桃花眼正朝后瞧,不知是在瞧什么,不过一瞬,便又移开了。
待到秦月诸领着侧妃进了花园,管事的扯着公鸭嗓吩咐说,因为是跟着王爷同席,身份地位都要摆正了来,还因为位置不够,夫人公子要分两组。
王府里有资历的老人可陪着王爷和侧妃到后花园的闭月台上,这是一组,剩下的都得留在后院是一组。
刚巧,夙彗星姑且算在了为数不多的老人里头。
这简直是件幸事,夙十揪着他衣袖稍有些激动:"公子可开心,就要见到王爷了。"
王府的后花园可谓风景优美,他忙着欣赏景致,忽而听见这一句,心下皱了皱眉。
“我是有多喜欢这位王爷,你这样为我开心”多喜欢他自己不知道,因为这副身体原本不是他的,他的早在许多年前被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
而这真正的夙彗星,早已魂归离恨天了。
可他偏就不明白了,都是男子,这个草包王爷究竟又有什么好,让夙彗星如此魂牵梦绕,让这王府上下的夫人公子如此魂牵梦绕,见着了就像飞蛾见了火似的要往上扑。
正如此想着,管事的叫姑姑带着几人进去,又大袖一挥勒令几个仆从不得跟着主子进去。
夙彗星吩咐了几句夙十,便自己跟上了队伍。他跟在最后头,想着一会儿进去他就坐在最后头。
又趁着步行的这个空挡,他伸长脖子去瞧这个队伍,从前数到后,到他这里刚巧就六人,四位皆是夫人,可见这个雍王还是偏爱女色的,男色并不多见,这队伍里也就两位男子,除去他自己,另一位就是那个说是从夙彗星房里出去的夙彗星的书童长悦了。
长悦此人,生的好看,但比起前主子夙彗星就稍有不及了,加上自己又是从夙彗星的院子里出去的,难免落得一个借主上位的嫌疑,为此长悦没少被人在背后议论,过去他觉着自己受宠,就不允理会,可荣宠不到一日,他就受了冷落,于是说他借主上位又不比主子厉害的嘴,堵都堵不住。
后院本就是是非地,长此以往背地里说他借主上位就改到在明面上说,他受人白眼,心里气不过就将他人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迫害一样样还给夙彗星,这样他能勉强好受些。
侧妃有孕对王爷来说是喜事,后院里的众人明里是恭喜,暗地里嫉妒的要死,恨不得弄个小人写上侧妃的名字扎几针,长悦更是其中之一。
他年少时便看着夙彗星被王爷宠爱,夙彗星只要一张口,想要什么王爷便给什么,金山银山奇珍异宝,日子长了他越是看着就越是羡慕,越是羡慕就越是嫉妒,越是嫉妒就越是要得到,于是乎趁着主子午睡他进了王爷的屋,上了王爷的床,后来王爷封他做了公子,尝到了甜头便更想要更多,他本以为王爷还会来见自己,可惜啊没有。
便想若不是夙彗星,他怎么会落人口实,雍王又怎么会封了他公子后再不来看他,定是那时仗着自己荣宠,夙彗星记恨他,有意在王爷那里说了他的不是。
夙彗星万万想不到有人已经在心里头举着小人在扎他了,一心想着一会儿进了闭月台要如何行礼,夙十昨天才教过他,他现下是忘干净了。
管事的领着他们过上闭月台的白玉拱桥,雍王府是雍州数一数二的府邸,这装潢、摆设、布景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就说白玉拱桥,是当真的白玉制成,七个工匠一刀一刀刨刻出来的。
夙彗星最爱白玉,白玉质地华亮冰凉,又有文人气,他做死人的那几年,游魂一直就待在白玉瓶里,至今想起在白玉瓶中的感觉,夙彗星也觉得怀念,带着那抹怀念他将手在白玉桥的扶手上搭了搭,身后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只觉得脚底失重身子一轻,便头朝下倒栽了下去。
落水声哗啦啦,惊了众人都停了下来,夙十远远的瞥见自家主子不在队伍里头,又听有人喊谁落了水,心下一慌也顾不得仆从不得入内的禁令,扒开阻拦冲进了后花园里头,趴在岸边叫喊起来。
登时入了花园的夫人们皆是花容失色,以为是桥不稳,又以为是谁在当中害人。
哭的哭,喊的喊。
管事的也慌里慌张的赶忙扯着嗓子喊人。
听着这案上的掺杂,他在心中不免就有点儿纳闷了,他一个不受宠的公子,落水了也是该只有自己仆从关心才对吧,怎么个个乱做一团。
秋日秋风飒爽,湖水却是彻骨的冰冷,不多时他一副小身体便禁不住寒开始打颤,若不是他会水,不多时便摸到了岸边,不是冻死在那湖水,就是染上持久难治的老风湿。
闭月台上,男人合着眼帘正在小媳,身旁有美人剥开金秋新采的金桔喂到嘴边,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便叫护卫去看又问道:"外头是怎么了?走水了还是有人跳湖啊。"
身边的护卫俯首回话道:"公子让人推下了水。"
"哦?"男人依旧闭着眼嚼着金桔,眉心处没有特意遮盖的红疤犹如女子的花笺,那是一道细长如剑刃般笔直的红疤,虽是疤痕却不难看。
护卫又说:"并无大碍,属下看到,公子爬上了岸,将那推他入水的男人一脚踹下了湖。"听到此处秦月诸笑了几声,道了声有趣。
护卫一身黑紫色相间的武士装,回想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忍俊不禁道:"踹下去的时候,扒光了那人衣服,还打……打了人屁股。"
“是吗。”男人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的瞳色极深,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却能叫人看一眼就浑身颤抖。
长悦万万想不到啊,往日里都是他去欺负这个小狐狸,今日竟然被那只爱装柔弱的狐狸反将一军,被扒光了不说,还被打了屁股。
秋日里本来就凉爽,湖水更是冰冷,这偌大的湖面上光溜溜的飘着,想起身也不敢,长悦又羞又怒。
抬眼去瞧岸上,夙彗星已经披上了夙十递来的外袍,站在白玉桥上看他,身量不高却挺着腰身,又是站在高高的白玉桥上,这样看来他格外高大,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长悦是气得在湖水里扑腾,用拳头锤水,水面被他打出一阵一阵的水花,看起来是波光粼粼。
人丑多作怪,夙彗星心说,今天他是被丑人做了怪了。
“我看这湖水冰凉,你又穿的这么少,是觉得热吧,这不刚巧凉快凉快吗?”夙彗星狐狸眼睛微眯,嘴角含笑,缓缓开口。
夙彗星一身水蓝的袍子,因被湖水打湿,薄薄的衣裳布料紧贴这单薄的身子,让秋风吹着,他冷得打了两个喷嚏。
宴席他是去不成了,便同夙十跟管事的说了一声,借着衣冠不整不宜见王爷为由回去。
夙十扶着他走着,小脸皱成一团,似是快哭了:“主子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主子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子,夙十就是死也难当其罪。”
“你也是男孩子,不要总哭鼻子。”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熟悉。
夙十却不听,反倒委屈的哼哼起来了。
“主子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又再见到王爷,如今可到好……”
但是夙彗星倒是不觉得委屈,反倒要谢谢那个长悦,他本来也就不愿见那个雍王,被长悦这么一搅和,夙彗星简直是喜出望外,拉着夙十说要回去把今早打下来的鸽子烤了。
闭月台上,看着主仆二人的身影一转眼便出了园子,秦月诸眉心皱出一条印子,额前的红疤细长犹如神印,却见他勾唇意味不明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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