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济恒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片刻后继续向前走去,他也不知是谁在对他说话,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又有什么目的。
有一人小跑至他身侧,肉香味吸引了许济恒的注意,他低头一看,那人正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至他面前。
许济恒看向那人,瘦高的身形,一张国字脸,光看样貌不是很好相与的人,面上却带着笑意,显得有些矛盾了。
许济恒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声音极为沙哑,听不出原来温润的音色了,“...谢了,我没钱。”
这人正是赵哥,他笑了笑,大方道:“不要钱,你吃吧。”
许济恒犹豫的看着他,他实在是太饿了,食物所散发出的香气离他这样近,让他反射性的咽了咽口水。
赵哥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做不了什么害人的事,你放心吃吧,里面什么也没有放,就是两个普通的肉包子。”
许济恒顿了顿,三两口便将一个包子吃了,再不复以往那般慢条斯理,也顾不得自己身无分文,不该平白接受他人惠顾。他此时到底不过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即便经历了与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可他幼时有阿姐悉心呵护着,后来几年又在周府里边被周夫人娇养着,远没有那般强的自制力。
赵哥拍了拍许济恒的肩膀,“你要是信得过我,就随我去那店门口等着我,我进去帮你倒杯茶水来,总站在着大街上总归不是个办法么。”
许济恒看着他,点点头。
他确实是渴了,太久没有喝水,嗓子里干涩得很,最后一口包子都是勉强咽下去的。
许济恒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赵哥从店中拿了一大杯温热的茶水来,店门口有一张小桌,赵哥示意他过去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的对面。
赵哥问他:“你从哪里来?”
许济恒沉默着摇了摇头。
赵哥看着他,又问:“身上没有银钱了?”
许济恒道:“是,被人抢了。”
“家中可还有亲人?”
桌下许济恒的手握着衣角紧了紧,“自出生起便是一人,不曾见过家人。”
他极度饥饿之下受了赵哥的恩惠,又一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那赵哥问他的问题他便只好一一回答,即便说的都不是真话。
见赵哥没有问题再问,许济恒起身拘礼,直起身道,“多谢你今日之恩,还请告知这包子需要多少银钱,过几日我必将还与你。”
赵哥叹口气,摆摆手,“两个包子能要的了多少钱,我看你一时也没有地方去,言谈举止也端正的很,像是个读过书的,正好我这店里还缺个打下手的,你帮着做事,我可以付你工钱,那包子钱便从你工钱里扣了。”
许济恒想了会儿,点点头。
他既然没有地方可以去,身上也没有银钱了,不若先在这店中帮忙,还了赵哥的人情,之后再做打算。
赵哥表示店中有供他住的地方,许济恒知道让他留下做事也是赵哥的一片好心,只是看他可怜罢了,于是便主动要求不要工钱,赵哥嘴上答应着,每月还是按时付给他。
每日上午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赵哥当惯了老好人,周边的人多少受过他的恩惠,有感恩日日来光顾他生意的,也有恬不知耻,白吃了一次两次还想要有第三次的,赵哥不容忍这样的人,自有一套解决方法。
下午时得了空闲,许济恒便边守着店子便看书,有时也会跟着赵哥一同去树林中打猎。
赵哥给许济恒的工钱他都存在了一处没有用过,额外会去画一些山水画或是去为他人画人像,以此来挣一些银钱,他的画十分不错,不难懂却也精致,渐渐的也变得小有名气起来,来找他的人也慢慢变多。
五个月后许济恒存了足够多的钱,便请了些人在他现在住的这地方简单建了小屋,这一处是许济恒随赵哥一同去打猎时意外发现的,依山傍水,最主要的是了无人烟,正和许济恒的心意。
屋子建成后许济恒拜别了赵哥,没有将银钱的事情告诉他,就放在他睡的那件小屋内,赵哥有一日自会发现。
一个人住出来后许济恒依然时不时为人画一些画像赚钱去买书,他不喜别人知道他的住处,便与他人约定好固定的时间何时去镇上碰面敲定好画中内容,画好后便也是将画拿去镇上交给他们。
许济恒买了些医书自学,开始时是同赵哥一起,赵哥打猎,他去寻药材,后来他渐渐对这些树林熟了,便自己一个人去了。
采回来的药材他挑拣好后晒好会留一小部分给自己,其余的便拿去卖了,挣点伙食费。
这样独自生活了将近一年,去镇上除了画画接生意或者卖草药,亦或是为自己添一两本书,便是寻赵哥一起吃一顿饭,三言两语的聊一聊近况,许济恒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乐得清净自在。
这一日他依一人所言去了茶楼,那人先是托他为自家妻子画了幅画像,画成那人付了他钱后又说有一人很欣赏他的画,约他后日在这茶楼见面,这人慷慨大方,时常帮许济恒介绍生意,因此许济恒没有推脱,与往常一般在约定的时间前便在这茶楼等着了。
刚一坐下,便有人匆匆行至他身侧,似是一路焦急跑过来的一般,站定时还在微微喘息着,抖着嗓音,带着些不敢置信道:“...济恒?可真是你?”
许济恒猛然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已和他一般成长为少年的赵予安。
多年未见,许济恒与幼时相比,也已是早已经变了一番模样,赵予安也已是出落为一位翩翩公子,两人互相望着对方,一时无言。
来往的客人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两人,赵予安低咳一声,坐到了许济恒对面,看着依旧有些错愕的许济恒,解释道:“今日是我托人将你约过来的,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些,让济恒你久等了,是我的过错。”
许济恒看着赵予安,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了,他像是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旧日时光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猝不及防,手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
他起身,低声道:“来日我会向那人请罪,你可向他说我今日失约了,不曾来过。”
赵予安叫住他,带着哀求和恳切的歉意,“我知你多少会有些怪我,周府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我却连一封书信也未曾给你,我...”
许济恒闭了闭眼,快速打断赵予安,“周府未曾发生过什么大事,你不必再说了。”
到今日许济恒依旧在逃避着那些,他看似淡然得已经完全接受了一切,其实这是他不可被人揭起的致命的伤疤,他逃离了和周家有关的一切,自欺欺人般。可今日赵予安的出现又再次提醒他,他的至亲之人都一个个离开了他,无一例外,他没有丝毫的防备,便就这样被打回了原形。
赵予安愣怔的看着许济恒狼狈离去的背影,很快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他们来这茶楼,没有点任何东西,现在又你追我赶的离去,店中的伙计看着他们,似是看着两个已经魔障了的人。
许久没有说话的顾琛忽然道:“你杀的,是他。”
傅如斯即刻怔住,顾琛说话时语气如往常一般没有丝毫起伏,说什么都像是在陈述,而此刻他确实是在陈述一个他已经笃定了的事实。
许昀没有否认,冷笑一声,话中含着他丝毫没有掩饰的恨意,“有人和我说过没有人生来就是该死的,可我却觉得赵予安便是那样的人。”
顾琛不再说话,傅如斯扭头看了许昀一眼,此刻的许昀漠然无比,让傅如斯觉得陌生。
许济恒并没有走出多远,赵予安快步追上他,顾不得有没有人看着,也没想什么礼数不礼数,一把拉住了许济恒。他体力从小便不如许济恒,此时也是如此,追上许济恒便消耗了他大部分体力,他松松的抓着许济恒的衣袖,许济恒轻易便能挣脱。
可许济恒却没有再继续往前了,赵予安松口气,绕至许济恒身前。
“我不欲为自己解释什么,也知你不愿意再提起从前,你...”“你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周家的事不是你所造成,何来的解释一说?”许济恒反问道,他是在说着事实,可看着赵予安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许济恒将自己压抑了太多年,伪装了太多年,他不想这样活着,却不得不活成现在这般模样,没有人会问他过得是否开心如意,甚至他自己也不关心这个事情。他看着站在他面前隔了这许多年忽然出现的赵予安,突然流露出了一丝软弱。他忽然很想要向谁说一说,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思念,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从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或者是如赵予安所说,单纯的开始指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为什么过去冷血到哪怕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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