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贵部了!”白孝德没有想到谋剌黑山竟然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微微有点诧异:“手下兄弟刚到碛西,不太熟突厥语,才发生如此误会。耽误贵部田猎不说,还误杀了一匹骏马,实在遗憾。”
“劣马一匹,算不得什么!”百夫长不仅毫不在意自家的损失,还客气地问道:“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帮助贵军的?”
“附近有什么异常吗?”白孝德关心的依然是大军前行的安全。
“没有!没有!”百夫长急忙摇头。
已经翻身上马的卫伯玉虽然听不懂突厥语,但他却从百夫长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丝压抑不住的焦躁。
“多谢贵部!”白孝德随意拱了拱手:“不过,军令在身。我军还是要过去查探查探,才好给高节帅复命。还望贵部理解。”
“岂敢!岂敢!”百夫长连声说道。
卫伯玉瞥了眼葛逻禄百夫长,他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却看不出来问题在哪里。
白孝德带着安西轻骑兵从葛逻禄骑兵中间穿过之时,卫伯玉眼珠忽然瞄到对方队列中,似乎有两个人趴在坐骑上。两匹战马一白一红,格外显眼。
卫伯玉立刻悄悄拉了拉白孝德的胳膊,用目光示意那两个人的异状。
“虽然冒失,眼睛倒是很贼。”白孝德对卫伯玉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而他也留意到了葛逻禄骑兵队伍中的异常。
“敢问百夫长,贵部可是有人受伤?”白孝德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询问道。
“啊?!”百夫长色一愣,急忙解释道:“白旅帅的眼睛真是比天上的雄鹰还要敏锐!方才猎杀云豹,那豹子皮毛漂亮,却也格外凶猛。有两个弟兄不小心被豹子抓伤,所以趴在马背上休息。”
“我军带有上好的止血药,不若现在就给两位勇士敷上。”白孝德顺手从马鞍旁的牛皮袋中取出了一小盒药膏。
“多谢白旅帅,血已经止住了。”百夫长婉拒了白孝德的善意:“为了手下弟兄能尽快休息,我们就先回营了。”
白孝德见对方应答有理有据,不方便强行搜查,就转而问道:“谋剌叶护的大军此刻在什么方位?”
“嗯……”百夫长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答道:“两日前,叶护的大军就已经离开此地向北,现在应该已经抵达怛罗斯城南了。”
“你们这几日竟然都没有和谋剌叶护联络?”白孝德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叶护事先吩咐,有事回禀,无事的话便不需和他联络,以免影响大军行进。”百夫长急忙解释道:“白旅帅,时候不早了,我部就先告辞了。”
不待白孝德回话,百夫长就急匆匆骑上战马,带着部下扬鞭离去。
白孝德望着急匆匆离去的葛逻禄骑兵,忽然觉得有些十分眼熟的东西,如同翩迁起舞的蝴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让他看清那美丽的斑纹。
白孝德心中涌起了一股追上去的冲动,召唤他去截住葛逻禄人。他犹豫再三,紧紧攥着短矛,手汗如泉涌。最终,还是理性压过了突如其来的冲动。
毕竟他肩负的职责是为安西军北上探查道路,而非监视葛逻禄部。况且,葛逻禄人为大军前锋,北上以来最为辛苦,此时也不便与之起冲突。而白孝德也深知谋剌黑山的为人,相信他虽然贪婪,却甚是畏惧高节帅的虎威,不敢做太出格的事。
“估计是谋剌黑山让这个百人队以探查道路为掩护,悄悄干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吧。”白孝德暗自推测道:“莫非是在拓枝城中劫掠的钱财太多,怕别人眼红,所以先埋在此处?”
对于葛逻禄人在拓枝城中的所所为,白孝德很不屑,但也并不反感。他深信高节帅和封判官之所以默许甚至纵容葛逻禄部大肆屠杀和劫掠,必有一番考量。
白孝德认为,为一名中层武将,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发现敌人、战胜敌人!至于战场之外的算计,那是高节帅和封判官操心的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旅帅着急。
想到这里,白孝德下定了决心,高声令道:“弟兄们,点起火把,仔细搜索,可千万不能让后面的弟兄中埋伏!”
安西轻骑兵手持利刃、依令散开,在昏暗的树林中一寸寸地搜寻。他们的任务就要确保安西军北上的安全。
在火光照耀下,卫伯玉在一棵松树上发现了数个深深箭洞,羽箭却早已被人拔掉。松树下面的地面上有些零零散散的血痕。
“旅帅,快看!”卫伯玉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觉得自己有重大发现。
白孝德仔细审视了一圈后,拍着卫伯玉的脑袋吼道:“冒失鬼,以后你多动动脑子。这大概就是葛逻禄人射猎云豹的地方,地上应该就是受伤的葛逻禄骑兵的血,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云豹?”卫伯玉一脸茫然。安西轻骑兵们被卫伯玉的态逗得哈哈大笑。
“冒失鬼,击败大食叛军后,你抓紧时间学点突厥语。不然的话,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多少误会和笑话。”白孝德拍了拍卫伯玉的肩膀,简单复述了一下他和葛逻禄百夫长的对话,就策马离开了。
“唉!”卫伯玉心中气鼓鼓的,为自己犯下如此可笑的错误懊恼不已。他更郁闷的是,“冒失鬼”这个称呼,估计要粘在自己身上,永远也拽不掉了……
卫伯玉正要离开时,忽觉地上有片树叶大小的金属物反射出一道清冷的寒芒。他在马鞍上一探,施展了个猴子捞月,脚不离蹬就将金属物捡了起来。大略扫了一眼,卫伯玉发现这是一枚从铠甲上掉下的甲叶。
“银色的甲叶,葛逻禄中居然有人用如此华丽的铠甲?”卫伯玉本想再叫白孝德看看甲叶,但他转念一想,担心再次闹笑话,便随手将甲叶塞到了腰间。
满天星斗之下,安西轻骑兵认真搜检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弟兄们,下马喝口水、吃点干粮。一会儿我们继续向前,山路应该很快就要到尽头了,之后就不会如此辛苦了!”白孝德大声吆喝着给属下打气。
“头儿,不辛苦!”安西轻骑兵们嘻嘻哈哈回应着。卫伯玉更是披着双层甲、全副武装蹦了半天,表示自己体力充沛。
“别胡闹了!一群猴崽子!”白孝德嘴上严厉,脸上却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稍事休息后,安西轻骑兵继续向北。一路上虽然星光相伴、火把照明,但一些曲折盘旋的山路还是令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在山林中行了半个多时辰后,坡势渐缓、树林愈稀。终于豁然开朗,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展现在安西轻骑兵面前。
星光洒落、原野开阔,不少安西轻骑兵忍不住振臂欢呼了起来。
白孝德为旅帅,当然不会像下属一样大呼小叫,但他心里也格外轻松。既然最可能设伏的山林中并未发现敌情,那么之后的草原上,安西大军就更不必担心遭遇埋伏了。
袍泽们欢呼雀跃之时,卫伯玉却只是轻轻松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两侧的横刀和长剑,心中才由衷感到踏实。
“冒失鬼,你一天得摸多少次刀剑才安心啊?”卫伯玉的动被白孝德瞟见,他笑着调侃道。
卫伯玉听出白孝德心情不错,就回击道:“旅帅,你刚才和葛逻禄人对峙之时,攥着短矛的手都颤抖了呢!我本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新兵才会在对敌的时候忐忑不安,没想到旅帅也会紧张!”
“猴崽子,哪有这样的事!再说了,我只是和葛逻禄部的百夫长交流一下军情,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对峙’?”白孝德极力否定的同时,心中却不由自主回想到:“莫非我手心出汗被他贼不溜秋的毒眼发现了?”
其他安西轻骑兵见白孝德有点犹豫,便凑过来七嘴八舌打趣道:“头儿,你刚才说话都有点哆嗦!”“旅帅,方才那些葛逻禄骑兵面色不善,我发现你的胳膊蹦得紧紧的。”“头儿,莫非是刚才的山路太险,把你吓着了?”……
“够了!”白孝德佯怒道:“你们是不是皮痒了,跟着冒失鬼落井下石。区区山路,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节帅和封判官担心拓枝城北的百余里山路地形险恶,容易有伏兵,所以才派我们先行一步,前来查探。”
“旅帅,根据之前葛逻禄部传来的消息,大食叛军尚在怛罗斯城下与北庭军鏖战。北上一路都风平浪静、毫无敌踪。既然葛逻禄人为大军的前锋,已经为大军探明了一切,封判官又何以非要让我们多跑一趟呢?”有位年轻的安西轻骑兵小声抱怨了句。
白孝德尚未开口,卫伯玉抢先摇头驳斥道:“此言差矣!大军出征,了解敌情为先。而要切实掌握敌情,最可靠的绝非他人之言,而是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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