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空旷寂静,夜幕在此处变得混沌压抑,彼端有流木篝火,赤红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圈出一片暗红,在那以外是无尽的黑暗。伊童站在土丘上,观望着山谷对面的火焰,两者相隔很远,以至于火焰十分渺小,她曾试图接近它,却发现无论怎么走,走多久,她都无法到达那里。于是她停下来,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倾听,思考。她知道这是哪,却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等待着什么。因为这是梦,没有活物的梦,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办法,等待黎明到来,噩梦自然结束。
忽然一阵急促深沉的喘息在她的耳边回荡,如同马匹呜咽,哭诉不公。紧接着一声狼叫从山谷的另一端传来。喘息因此变得更加强烈。伊童不安的起身,脚下的土地在蠕动,仿佛自己正站在一条蛇的背上,而彼端晃动的火焰依旧纹丝不动,静若落幕的星辰。伊童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同样的梦境同样的地点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这就像时间在不停的轮回,自己在不断的经历。
彼端的火焰越来越大,一只黑影从焰火旁穿过,躲进阴暗中。有人在偷偷的观察着我,伊童不禁心想,不会的,我在暗处,而黑影在明处,是我在观察他。到底是谁?到底……。
“伊童,伊童,醒醒,醒醒。”如锯木一半深沉的嗓音响起。那团火焰在迅速的扩大,直至山谷被吞没,黑暗被点亮,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岩石、泥土、山丘、无尽的荒芜、无边的旷野,还有那个黑影,站在彼端岩石上的黑影,他僵直的矗立着,如同腐朽的枯木,大火吞没了他一半的身躯,但他在微笑,在向她招手。
“伊童,快醒醒。”声音再次传来。
伊童睁开眼睛,一张沧桑的面孔俯视着他,满嘴的胡茬和硕大的鹰钩鼻占据了他的整个脸庞,他真的太丑了。“凯罗尔?亮天了么?我睡了多久?”
“午夜,离天亮还早。”凯罗尔一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前,拾起大剑,那是一柄巨大的铁剑,古朴又锋利。“你又做噩梦了?我在门外就听见你在自言自语。”
“不是好梦。”伊童回答,“自从加入黑衣人,获得了格雷温星辰的祝福之后,该死的噩梦就一直重复出现,从没让我消停过。”
“重复的梦意味着某种预兆也说不准,梦是反的,既然是噩梦,那就说明好事将至。”凯罗尔用衣袖拂去剑身的灰尘,透过摇曳的烛光,他的身影在墙上变得无比巨大。凯罗尔生的强壮,那把成人高的大剑很适合他。有时伊童真担心当危险到来时,他能不能挥起那把大剑,为自己提供安全。但每一次的担心似乎都是那么傻,有时伊童真的很庆幸能与凯罗尔和亚曼达一同执行任务,最起码他们从不脱她的后退。“亚曼达人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他去了镇中心的钟塔埋伏。”凯罗尔回答,“镇子的西边有消息了,亡灵很有可能就藏在那里。”
“天杀的死人,总算出现了。”伊童起身,摸索着枕边的两把短刀,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将头发捋到耳后,不忘抱怨头发还是有些长。在一个月前,她还是一头及腰长发,因为执行任务,所以吹促亚曼达帮她剪短,可是那初出茅庐的小子却硬是将她的长发剪成了一头枯萎杂草。他应当得到教训,这是必须的。“我们出发,趁时间还不算晚。”
两人离开旅店,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巷弄中,途中有一伙美提尔人从一家即将打烊的酒馆经过,身后跟着两名打扮很有考究的侍童。他们的穿着风格沿袭了西方的静月城,彩色长裙外饰彩色缎带,银色丝履的布鞋在街道的光束下显得尤为抢眼。伊童和凯罗尔特意绕开这些自称是高贵血统的铸造者,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建筑、石刻、木雕等领域厥功至伟。可他们同样天生脆弱,经不起大风大浪,如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靠的是大国庇护。
伊童还记得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趣事,来自北方仰望堡的人和美提尔人因生意而发生过不愉快,最后还因此牵扯到了埃隆沙漠的德曼人,人命自然会赔上,可美提尔人却在这场纠纷中大获全胜。这要得益于帕图蒙士兵的帮助。如今看来,他们的腰板要比从前挺的更直,头颅要比以前抬的更高。伊童不喜欢他们,从来都不喜欢。
凯罗尔正了正挂在后背的大剑,旋即朝着南边的胡同拐去,伊童紧跟在后,两人没有言语交流,只有从周边屋舍传来的嬉笑、哭闹和攀谈声。
钟鸣响起,清脆而悠长,伊童加快步伐,此刻武器已握手中,一种不安自塔楼的西面传来,这种感觉就像凉飕飕的风吹过,撩拨她的皮肤,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爬满皮肤。“就快到了。”伊童超过凯罗尔,并宣布。
“还有一段距离。”凯罗尔悄声说道,“不久前,一个躺在街角的醉汉被某种东西活活吓死,眼角流了血,嘴巴张的老大,直到巡逻的帕图蒙士兵发现了他的尸体,便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忘角镇。”他指着西面的建筑,“大概就在前面,等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见不到那具尸体了,不过还有挣扎过的痕迹。我查看了一下……。”
“死人作祟。”伊童打断他。
“死人杀人。”凯罗尔同意她的观点,“很快你就会发现,死人已被当地的驻军困在一栋废弃的堡楼里,我在钟塔上能观察到那边的情况。”
“亚曼达还在那里看守?”
“他的弓箭已经使用的炉火纯青了,我相信伊莉娜的学生不会这么笨的。”
伊童听后闷不做声的继续向前走,钟声渐渐停息,紧随而来的是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和猎犬不安的吠叫,那个方向有明亮的火光在晃动,照亮了半个夜空。两人见状随即狂奔而去。
还没等到达塔楼附近,好奇的百姓已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当中掺杂着世界各地的人种,有来自海滨城市眉岩城的人、有衣衫褴褛的石民、高大绿皮肤的德曼人、神情严肃的莫斯比林人、西方深处的塔尔贝格人,也有里斯、帕图蒙和西兰泰拉人,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当地的奴隶主和财主。
不同地域人的穿着打扮也各自不同,德曼人一身肥腰宽袖的象牙色绸缎长袍,绿莹莹的皮肤清晰可见,脖颈上串有五颜六色的宝石项链,随着身体扭动,项链叮铛作响。莫斯比林人身着珍珠点缀的华服,七彩缎带自肩膀滑落腰际,他们所穿的长裤宽松肥大,膝盖紧贴皮肤,膝盖以下却像是两朵即将绽放的花骨朵,亮银色的皮靴前端有反射光芒的珍珠球。具说,莫斯比邻人靠着金矿发家致富。塔尔贝格人一身长裙装扮,不论男女都是一样,他们头上带着有羽毛装饰的皮帽,前端高高隆起,后端下垂,远处看上去像一块发了霉的硬奶酪。塔尔贝格距离圣湖湾很近,在曙光之柱的黄金争夺战中,这些人受益颇多。
其次是里斯、帕图蒙和锡兰泰拉人,他们有着同样的穿着风格,三城相距很近,来往密切,因地势的缘故,三城雨水频多,所以他们习惯用皮革和沙丝材料装扮自己。
忘角镇会有各个地方的人是因为这座城镇的特点,它并不属于哪个国家的领属地,也并非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取决于它所处的位置。忘角镇西邻西贡森林,东彼地海平原,西贡森林以西的人信仰圣母教,而地海平原以东的人则信奉暮坦众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忘角镇为有着不同信仰的人提供了交流,也可以说,忘角镇是个自由的贸易城。
紧接着,一个有趣的现象便从忘角镇流传开来,在忘角镇以西的人被称作西方人,忘角镇以东的人就被称作了东方人,而横穿大陆的红石河以北便是北方人居住的土地。虽然这些人都生活在兰尼亚大陆,都说着同一种语言。
自由贸易城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金矿商人、香料商人、猎人、驯兽人、行释的巫医、水手、走私者、奴隶主,五花八门,所以这也招来了各地的盗贼乞丐。近些天因北方发生了战争,巨人桥被严加看守,这里几乎看不见北方人。仰望堡被烧,当地的啤酒和饮料的价格也因此在成倍的上涨。这也影响了凯罗尔的心情,他对仰望堡的酒算是情有独钟。
“借过,抱歉,借过一下。”此时凯罗尔已经披上了兜帽,身后的大剑被黑色的亚麻布裹得严严实实。伊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双刀同样隐藏在黑布中。人群摩肩接踵,互相攘挤,谁也不肯让步,一时间两人被塞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汗臭、椒盐、香水以及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这令伊童难以呼吸,于是甩开凯罗尔,调头往回折。没走出来两步,两人就被潮涌的人群隔开。
一个身高体阔的德曼人挡在伊童的身前,目光早已飘向火光充斥的塔楼一带,绿色的皮肤就像黏糊糊的苔藓,令人作呕。透过绸缎长袍,黑色的胸毛紧贴着皮肤,汗味夹杂着恶臭直扑而来。伊童无法撞过去,她本想绕开这些异地人,却因那股令他泫然欲呕的气味而感到愤怒。她抽出其中一把短刀,并用刀柄重重的戳向德曼人的腹部,一声惨叫,德曼人毫无招架的跪倒在地,痛声连连。一旁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不过仅维持了几秒,便将视线再次转向塔楼。
德曼人见吃了亏,一把攫住伊童的手臂向后拉,他想将伊童按倒在地,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德曼人脾气暴躁,很少有人招惹他们,就连帕图蒙的士兵都不愿与这些绿皮肤的人打交道。自然伊童也不愿意与这些人有任何交集。
德曼人咒骂不断,咧开的嘴巴既肥又厚,活像两只水乳相融的绿色毛虫。伊童一见更为恼怒,她甩开他的手臂,旋身来到他的面前,还没等德曼人起身还手,刀刃已抵在他的脖子上。“不想找麻烦就老实的跪在地上别动,听清楚没有!”伊童强忍恶臭,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警告。
德曼人呲牙咧嘴,但无计可施,他只好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任凭一位身材瘦弱的女子发号施令。“给我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我没让你起身,你不准起身。”她抽回武器,并特意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其实伊童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打算,佩希尔学士曾告诫过所有黑衣人,在没有遭到威胁的情况下,不准伤及任何无辜的人。伊童服膺佩希尔学士的教诲,并提醒自己,亡者之外,皆为朋友。
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并回身寻找凯罗尔的身影,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呼响起,人群不安的躁动起来,有人往前挤,有人向后退,一时乱作一团。伊童完全看不清塔楼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想寻找亚曼达埋伏的钟塔,火光之外,黑暗笼罩,钟塔不在附近,她紧忙远离人群,从街巷的一处石墙攀上楼顶。
在高处,她终于看到了那座耸立在建筑物之上的钟塔,它位于伊童的左后方,纤细如同一棵木桩。在她的眼下,三十几名士兵手持火把,将残垣废墟围得严严实实。七八只猎狗朝着阴暗的废墟不停的狂叫,但也有几只猎狗因胆怯而蜷缩在主人的身后。士兵用短鞭在它们的头上虚劈,嘴里不停的咒骂。
在人群的最前面有两名来自星辰湾的圣域教徒,他们正与士兵交谈,一边指着废墟,一边手舞足蹈。片刻,士兵似乎接到了命令,十多个人迎向人群,驱赶他们远离这里。
伊童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凯罗尔,他的位置恰到好处,倘若躲在塔楼残墟的亡者冲出来,凯罗尔可以一步当先,斩掉亡者,平息混乱。可那些士兵并不识相,他们推搡着凯罗尔,口头发出警告。凯罗尔乖乖的退离街道,再次混进了人群中。于此同时,守卫们开始燃起更多的火把,他们开始朝废墟投掷,目的就是要逼凶手出来。
这些笨蛋,火焰只会让亡灵变得更残忍,伊童暗自抱怨,随即沿着石墙来到更靠近塔楼的位置。落地的火把蹿出千万火星,但怎么也点燃不了那座废墟,相反,刚刚还起劲儿的猎犬此刻没了动静,它们拼命甩动身体,牙齿撕扯绳索,朝着它们的主人呜咽嘶鸣。
“死人在做最后的选择。”不知何时,凯罗尔来到她的身边,他的声音压的极低。
伊童侧头看了他的一眼,“亡者没有思想,否则他们也不会傻到来到人类聚集的地方。”
“总之这些帕图蒙的士兵要遭殃。”凯罗尔取出大剑,拽掉黑布,一只脚踩在半尺高的石壁上,目光紧盯下方的废墟。“必须引他出来。”
“怎么做?”
凯罗尔站直了身子,手臂高高抬起,又迅速甩下。过了几秒,一支箭矢从两人的身后蹿出,掠过头顶,直逼废墟,只听从废墟深处传出撕心裂肺般的嘶叫,围堵的士兵相继陷入了混乱和恐惧中,街巷里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在回避这种声音。猎犬挣脱绳索,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只留下卧地挣扎的主人。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惨白的人形从那处废墟中蹿了出来,周围舞动的火焰变得渺小如烛光。“就是现在!”当凯罗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伊童已经跳下了高楼,她的速度迅捷如闪电,双持短刀在晃动的火光下变成了赤黄的光影。她绕过瘫软在地的守卫,沿着亡者的足迹冲进了胡同里。
光线在迅速的变弱,直至周围一片漆黑,伊童停下脚步,单膝跪地,侧耳倾听。身后的哀嚎还在持续着,这也引起了全镇的家犬齐声吠叫,在她的右上方,一名老妪嘟囔着推开木窗,左看右看,一线光亮瞬间照亮了胡同,伊童也得以看清眼前的景物。两只刚刚加入围剿的猎犬瘫卧在阴暗的角落里,似乎没了生命迹象,一只流浪猫蹲坐在石梁上,朝着那两具尸体诡笑。
一定就在附近,真是奇怪,我为何感觉不到,伊童依旧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身后一阵粗阔震耳的脚步声,凯罗尔扛着大剑飞奔而来,流浪猫连忙跳下石梁,钻进了门缝里。“往那个方向跑了,我看见了!”他的动作和声音简直像一只咆哮的老牛。伊童没有理会他的判断,并借助那两具猎犬的尸体寻找足迹。她看见尸体一旁的石壁上有被刺过的痕迹,还有携带淤泥的骷髅爪印。一定在上方,伊童回身指了指头顶,凯罗尔领会了伊童的意思,随即绕进了另一侧胡同。
当她沿着足迹来到塔楼顶时,一只暗灰色的形体蹲踞在与她相隔三座楼房的顶端,他的身体在抽搐,头颅在晃动。没错了,就在那,伊童小心翼翼的接近她,却一不小心踩在了细碎的瓦片上,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那形体蠕动了一下,旋即朝着镇中心的钟塔而去。
别想再从我的手心逃出去,伊童拔开步子,紧紧跟了上去。在她的左手边,凯罗尔也跳了上来与她并肩狂奔,肩上的大剑就像张开的羽翼。两人一左一右逐渐逼近逃窜的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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