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剡城。
病榻之上满面憔悴的陶谦不住咳嗽着,时不时便咳出许多血来,一旁的婢女们立即上前服侍着陶谦,陶谦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只留了侯在一旁的糜竺和陈登。
糜竺心情复杂地看着陶谦:“主公,您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陶谦边叹气边咳嗽:“刘备还没有来吗?”
陈登立即递过帕子给陶谦:“已经在路上了,主公不必心急,小沛离这里不过半日路程,相信刘使君已经快到了。”
陶谦自嘲地叹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脸上却是有着无限的遗憾与不舍:“想不到我果真撑不过今年了,人不能不服老,也不能不服命啊!”
忽然门外响起两个声音:“父亲,孩儿求见!”
“咳咳,是商儿和应儿吧?进来吧!”陶谦听出了是自己的两个儿子陶商和陶应的口气,咳嗽了两声道。
两名青年推门而入,一个丰神气朗,一个眉清目秀,拜于陶谦榻前。
陶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自己两个儿子,良久才长叹一声:“子仲,元龙,你们先出去吧!”
“诺!”糜竺陈登知道陶谦一定要和自己的儿子说些知心话了,便应了一声出去了。
陶商坐在榻前扶住陶谦,不住地给陶谦顺着气:“父亲,你要多保重身体,徐州百姓还需要您!”
陶应也给陶谦换了个干净的帕子:“是啊,父亲,听探马报说曹操又有攻打徐州的意图,若是果真如此,小沛的刘备也怕是抵挡不住吧!”
陶商狠狠地瞪了陶应一眼:“弟弟,这个时候你还拿这个来烦扰父亲!”
陶谦吃力地摆摆手:“不打紧,应儿毕竟年少气盛,商儿,爹没有多少时日了,这个徐州你有信心治理好吗?”
陶商惊了一下:“多谢父亲厚爱,若是四面无战事,孩儿尚可有信心治理好这徐州,但现在现在北面袁绍曹操虎伺,南面袁术刘繇觊觎,孩儿自问不及其中一人万一啊!”
陶应不快道:“哥哥,你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父亲的长子,这徐州牧的位子你不来继承难道要转手让给别人?让父亲在徐州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
陶商沉默了不知说什么好,为什么大家一定要打打杀杀,难道就不能和睦相处吗?一个个树着保国安民的幌子一个个却视百姓性命如蝼蚁,任意践踏,父亲不也是这样的人吗?父亲不也是曾经和反贼董卓阙宣为伍过吗?
陶谦知道陶商的纠结,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拍着陶商的肩膀道:“孩子,爹知道你一向的理想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官,真真正正地为百姓做点实事,让后代子孙称颂,但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个乱世,不是太平治世,很多事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很多理想未必我们就一定能真的去实现,我们要做的无非是适应这个时代的要求,在这个前提之下竭尽所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时候看起来这很难很难,但你回头想一下,这不正是人成长的一种很好的方式吗?”
陶商从没有听陶谦说过这样精辟的话,他的眼中开始有光芒在闪动。
“人所面对的有时候不一定只是顺境,更多的时候是逆境!”陶谦咳嗽了两声道,“你看历史上多少大人物,不都是在逆境中才变得成熟变得稳重变得看事情更全面更谨慎的吗?”
陶商喃喃道:“可是孩儿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糊涂!”陶谦训斥道,“那些大人物就不是普通人了吗?谁不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走过来的,要看你的心如何,看你的意志如何,有时候一个普通人要经受的诱惑和考验也未必就小,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青史留名,不要让后人以后在史书上看到你的名字后觉得根本就没有可圈可点之处,那不仅是你的悲哀,更是我陶谦的悲哀啊!”
陶商还想说什么,陶应已经抢在了前面:“大哥,父亲这么信任你,你还有什么好推托的?”
陶商为难道:“即使孩儿有了远大的志向又如何?父亲也说过孩儿不堪一州之任的!”
陶谦不快道:“有糜竺陈登辅佐,糜芳曹豹为将,更有刘备及其二弟关羽张飞为羽翼!你还担心自己不能胜任?难道为父就很强吗?勇不及糜芳,谋不及陈登,才不及糜竺,不也把徐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吗?为帅者不一定要你冲锋在前,不一定要你事事亲为,你所做的只要能举贤任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切自然会良性发展,否则一事无成啊!”
陶应道:“父亲说的很是,大哥,你不能辜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啊!”
陶商犹豫着道:“但四面外敌怎么办?”
陶谦早料到陶商会这么问,立即跟着说道:“对外,袁绍和曹操是盟友,袁术和刘繇是死敌,而吕布的谋士陈宫商儿你知道是我们的人,所以我死之后,你要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先派人到每一处诸侯那里奉上大礼卑辞求和,缓和关系,曹操现在肯定是无暇东顾的,他就算能打败吕布,也得至少花上一年时间,而袁绍攻打徐州的路被吕布挡上了,而且听说袁绍被黑山贼张燕派去的刺客刺成了重伤,所以袁绍那里是一定会答应和谈的,至于袁术和刘繇,确实得防范一下,好在袁术进攻徐州的路线必经小沛,刘备虽不是曹操之敌,想来对付袁术还是绰绰有余的,刘繇这人我很了解,他是个和我一样只守着自己基业的人,不会去侵犯别人的地盘的!因此我们徐州当前的形势,看似四面受敌,实则还不是那么不容乐观的!”
陶商豁然开朗:“还是父亲看事情透彻,可惜……”
“可惜天不予寿啊!”陶谦大笑道,继而剧烈咳嗽起来。
其实陶谦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高燚,此人现在虽然没有与徐州交恶,甚至还有大恩于徐州,但是也难保没有觊觎徐州之心,陶谦几乎是看着高燚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一方大诸侯的,如果说有谁最后会有实力平底天下,那一定会是高燚,这个年轻人走的路与任何人都不同,陶谦真的很想看看这个高燚内心的真是想法。
可惜,他时日不多了。
“陶府君,刘备求见!”忽然刘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陶谦一惊,陶商陶应二人更是吃惊不已,这个刘备什么时候来的?
陶应上前开了门,见刘备手中拿了些东西,面色还是往日那样,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悲的神色。
刘备进了屋子,躬身给陶谦行礼:“陶府君安好,二位公子也在啊!”
他话虽说得平和,却隐隐给人一种让人透不过来气的感觉,气氛顿时诡异万分。
陶谦笑得很勉强道:“玄德来了,呵呵,多日不见,小沛那里还习惯吧!听说玄德还在小沛另娶了一个小妾,皮肤可于夜间自发光,莹润如玉,玄德常以之与羊脂玉美人相媲美,不知可有此事!”
刘备神色依然不变,从容答道:“拙荆甘氏不值府君谬赞,备听闻府君病重,特备了些补品,希望府君早日康复!”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奉上。
陶谦道:“商儿,你替我收着!”
陶商上前接过刘备手里的补品,谦恭地说道:“谢使君!”
陶谦自嘲地说道:“我知道玄德清廉,自己也很清贫,每次却还托人送来这些贵重的补品,可惜老夫的身子不争气,一天不如一天,也许过了今天就永远也用不上了!”
刘备愕然道:“府君这是说什么话,徐州数十万百姓都对府君感恩戴德,昔者廉颇八十尚能为将,府君怎可自毁心志?”
“呵呵呵!”陶谦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备,对陶应嘱咐道,“应儿,唤糜竺取来印信!”
“诺!父亲!”陶应口中答着,出得门去。
刘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疑惑着问陶谦:“府君?”
陶谦沉下气来说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别的应景的话就不必说了,玄德我这次这么急着召你来,你应该知道是为的什么,也许今天是我同玄德你最后一次见面了!”
刘备立即跪伏于地:“府君有何吩咐,玄德一定答应,万死不辞!”
“咳咳!”陶谦猛然间又剧烈咳嗽起来,“我要你答应,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克己奉公,视徐州百姓如同自己的亲人般,兢兢业业,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能待我徐州的百姓不义,辅佐——”说到这里陶谦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厥过去。
刘备低着头根本没有发现陶谦的情形,听到辅佐两个字还以为陶谦是要自己尽心尽力辅佐汉室,于是手誓道:“我刘备在此发誓,尽心尽力,克己奉公,视徐州百姓如同自己的亲人般,兢兢业业,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能待徐州的百姓于水深火热,宁可碎骨粉身,也要辅佐汉室,兴复汉室!”
“父亲父亲,你醒醒!”陶商也没有心思去听刘备的什么誓言了,看见陶谦晕厥过去了一时之间慌了神。
陶谦幽幽醒转,似乎是听见了刘备的誓言,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撒手人寰。
所有人都看见了陶谦的这个微笑,包括刚刚拿着印信走进来的糜竺和陈登,他们立即捧着印信跪在刘备面前:“果然是除了使君再没有能安定徐州的人了,府君过世,徐州不可群龙无首,请使君这便就任徐州牧!”
陶商愕然了一下,继而想起了陶谦刚才的话和刘备的誓言,惨笑一声,跑出了房间。
刘备想追出去:“大公子他?”
陈登道:“大公子伤心过度,我去看看!”说着便追了出去。
糜竺仍是举着印信:“请使君就任州牧之职!”
刘备叹口气:“陶府君三让徐州,如今备若是再让,便是无礼了,既是如此,备且权领州事,后择有德者让之!”
忽然门外传来陶应的哭喊声:“大哥,你怎么投井自寻短见了!”
刘备糜竺俱是大惊不已:“想不到大公子竟是这样的大孝子!”
他们同时看向床榻上已然死去的陶谦,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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