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手里拿着讲话稿,阴阳顿挫的像是在念悼词一样,整整读了五页纸。其中一句歌功颂德的话都没有,全都是我这些日子在生产队的罪状。
广场上愤怒的社员,倒是没有往我身上扔鸡蛋,扔的全是没有晒干的牛粪!别提多恶心了。
好不容易这批斗的程序算是走完了,可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又被移交到了部队那边。
三四个战士荷枪实弹,连推带拽的就把我压上了军用小吉普,一路颠簸的离开了山嘴子七分地。
路上整整走了两天两夜,我也不知道究竟要把我带去哪,问吧,战士们也不说。最后到了地儿我才知道,这是直接把我送到了东北边境某部生产基地,安排的职务是饲养员,主要工作就是喂猪。
不过还好,虽然是生产基地,但怎么说也算是混到了正规军里。在之后的几年儿,我也算老实肯干,军里又有关系照着,也没受啥苦,还养了一身肥膘。
再后来,兵团里组织技能大赛,当时我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就报了名,没想到歪打正着的,还让我拿了个兵团第三。就这么着脱离了生产基地,当了勤务兵,从基层班长一路晋升到了连长。
呜......呜呜......
“来来来,睡觉的都醒醒了啊,昭乌达盟快到了啊!有下车的,提前准备好,下车了啊!”
随着火车长长的汽笛声,再加上列车员的报站,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透过车窗向外边看了看,现在的昭乌达盟比之十年前,可是有了不小的变化。主街上大多都变成了柏油马路,道路两旁的小楼也是一水的嘎嘎新,这景象可比当初我们刚来的时候顺眼多了。
我下了车,沿着月台往外走,刚一到出站口,就被人群前面的一块纸壳牌子吸引力,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三个大字:赵二斗。
我可以毫不掩饰的说,这仨字是我这辈子见过,写得最丑的三个字,我都没脸到跟前和那小伙子说我是赵二斗。
不过举着那纸壳牌子的小伙,我看着有些眼熟,脑袋里寻思了半天,一时还真没想起来他叫啥。小伙子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一看就是酒店里跑堂的,寻思着可能八成是受人之托,来接我的吧,所以也就没再细想。
我当下三步并两步,走到那小伙跟前,沉着脸,没好气的和他说道:“你,就你!赶紧把牌子撂下来!字写的这么磕碜,还在这招摇过市,也不嫌寒颤!你是来接我的?”
那小伙子把纸壳牌子顺手戳在地上,摆在胸前看了看,一呲牙呵呵的笑了,然后随手把牌子往旁边一扔,冲着我回道:“诶呀,二斗哥,真的是你啊!都这么多年了,你说你咋没啥变化呢!我来的时候,墩子哥还说怕我认不出来,特意给我写了这块牌子!”
哼,我一猜这蝲蝲蛄爬的字,跑不了准是出自墩子那双掏粪的手。看着写着我名字的纸壳牌,就这么不被尊重的仍在地上,心里也又一股邪火,稳了稳情绪,对那小伙说道:“你是谁啊?墩子他人呢?几年不见,这孙子还学会耍大牌了!呵,竟然派个小弟来接我!”
小伙听我说完一愣,脸上有些失落,不过也没感觉到生疏,一抬脚凑近我,显得有些急切说道:“我啊,二斗哥!你不认我了?嗨儿,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李家二小子啊!”
“啊儿?李家二小子!”
经他这么一说,我凑近了一看,嘿,还真是他。还没等我搭话,他拽着我就走,边走边说:“二斗哥,你是不知道,这两年墩子哥去了两趟广州,发的是一塌糊涂。”
“哦!真的?”
“嗯呐,可不咋的,他说这些日子,还要在咱们这老区办些事情,没时间去!等完了事,他还说要带着我一起去广州闯闯呢!你看,我这身行头就是墩子哥送的!”
我嘴上没理二小子这茬,可心里却在想:“最近改革开放闹得如火如荼,墩子这孙子八成是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竟干了些投机倒把的勾搭,要不然怎么可能发的这么快!这事啊,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万一要是出了事情,那可不是小事,搞不好还得要坐牢!等逮着机会,我得好好劝劝他。”
那李家二小子领着我,一路坐车来到昭乌达盟迄今为止,最好的酒店。里面装的富丽堂皇,颇为气派。等进了餐厅更叫我傻眼,这里完全不是我认知里的人民公社大食堂了,硕大的宴会厅都是圆桌独坐围成一圈。穿过宴会厅,全是一间间装修别致的雅间。
这么高端的场所,我还是平生头一次进来。一路跟着李家二小子转悠,总感觉手脚都没地放,生怕给人家碰坏了啥东西,我还真赔不起。
不一会儿,李家二小子把我领到了最里边的仙君哈达厅。推门一进了屋,里面桌旁坐着一个剔了青皮头的小伙,矮胖矮胖的。正翘着二郎腿,在那哼小曲。
他看见我进来,先是不经意的搭眼一瞥。随后整个人像是过了电一样,蹭的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的走到我跟前和我握了握手,用地道的北京呛,跟我套着近乎说道:“呦呦呦,让我瞧瞧!要是爷们儿没猜错的话,您就是远近闻名的赵二斗,斗爷吧!嘿!您瞧瞧,都说是闻名不如一见!要我说还真是这理儿,您瞧瞧......”他边说边把我往主座上让,还不忘了使唤李家二小子。
“那谁啊,李家老二儿,你也别在那傻杵着,赶紧的,去招呼服务员,备茶上菜!”
李家二小子听了他这么一吆喝,跟得了圣旨似的,屁颠屁颠的就往外走,临出门还回了一句:“放心吧贝勒爷,这是咱家的地界,保证把你们伺候的妥妥的!”
我一听李家二小子这么一招呼,皱起了眉头,对着那小胖子客套的一拱手,试探性的称呼道:“呦!贝勒爷啊?”
那青皮矮胖子见我这么客套,一脸的得意洋洋。扶着我的肩膀坐到了椅子上,一拍大腿回道:“嗨!您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跟您介绍我自个儿了。我叫赫赦黎,满族人,祖上是叶赫那拉氏。唉儿!这事要是论理来,您还别不信!不是爷们儿隔这跟你吹牛逼,咱可是正了八经的满清八旗子弟!要不是那孙大炮,怎么着爷们儿现在不是个亲王,那也得是个贝勒吧!哎,你在看看爷们儿现在......”
赫赦黎自顾自的,在那贫起来没完,我也不吭声。他这套说辞,也就是赶上了现在的好时候,要是倒退十年,这孙子他敢这么说,早就不知道死在那条街上了。
如今这社会,倒是讲究个公民言论自由,我又和他是第一次见面,纵然内心深处,还保留着破四旧、立四新的革命传统思想,但也不好发作。所以也不搭他那茬,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他闲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墩子火上房似的,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在他后面跟着的,正是我十年未再见过面的云晶晶。而云晶晶身后还跟着一个满头银发,带着两个厚厚瓶子底的老头。
墩子进了屋,冲过来就给了我一个熊抱,嘴里嘟囔着:“哎呀呀,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啊,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终于又走在了一起!十年没见了,你可想死我了。”
我虽然对于重逢之情,也激动万分,溢于言表。但此时我更多的想法,是想去拥抱一下云晶晶。于是便旁敲侧击的,对墩子小声说道;“唉,你别光抱着老子啊,你还没告诉我云晶晶后面跟着那老头是谁呢?要是他爹,我还得悠着点!”
墩子听我这么一说,赶紧松开我,回过头冲我介绍着说道:“呐!云参谋,你们俩儿是老相好了!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旁边那个小胖子,贝勒爷!唉儿,我跟你说,人家祖上可不得了,那是正了八经的满清八旗中的正白旗!还有......还有......”
他说到这吭哧了半天,指着云晶晶身后的那老头,半天没叫上名来。
那老头一看就不是吃素的,临场经验颇丰!见墩子迟迟报不上自己的名号,一拱手对我说道:“老朽严辗勋,敢问壮士尊名!”
“额......”
我礼貌性的刚一抬手,还没等说话,在严辗勋身旁的云晶晶上前,将他让到桌前,接过话茬回道:“严伯,您可别太高估了他。他可不是什么壮士,他叫赵援朝,在军里是一名上尉连长!您老也别光顾着听我说话,快坐吧!”
严辗勋仔细的打量了我两眼,冲我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坐在云晶晶拉开的椅子上。
墩子站在我身边,小声的和我嘀咕:“唉!二斗!你可别看这老头斯斯文文的,其实是个老顽固,据说背景还挺深。这表面上,看着像是个做学问的,背地里掌的船大得很,撑的水也颇深,要不是云晶晶的爷爷和他是至交,就我们这帮主儿,别说请他了,光想着见上他一面,都够呛!”
听墩子这么一说,我心里大概也有了个数。俗话说,上赶子不成买卖,先渗一渗,探一探这严辗勋的深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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