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手工艺展览兼义卖,四至九组合约好了仍去东溪书院门口集合,燕七和燕九少爷一大早却先去了武府,武珽伤了脚,姐弟俩一直没对着机会去探望,这回正好顺路。
鉴于武府人口众多,家里又有好几个在朝为官的,当初单位分房子的时候领导特别照顾地按在职员工人头数给他们分了好几座挨在一起的府邸,然后武家人将这几座府邸之间打通了,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宅子,一家百十来口人热热闹闹地住在里面。
燕七和燕九少爷是从偏门进去的——真要走正门的话等走到武珽的院子估计嘴就已经打招呼打抽抽了。
由个虎背熊腰的小厮带着,姐弟俩先去了武玥的院子,然后又由武玥带着往武珽的院子去,一进门就见武珽一只脚站在院子当中,光着个膀子在那里举哑铃,明明是数九寒冬天,这位却已是练得汗流浃背,一见燕七姐弟俩进来,笑着停下手擦了把额上的汗:“二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的肌——咿凹脚怎么样了。”燕七在弟弟看穿了一切的眼神侧目下泰然自若地道。
“五哥现在走路全靠蹦。”武玥插话。
“这么萌啊。”燕七道。
武珽笑着接过小厮递来的大巾子擦身上的汗,冲几人一招手:“进屋坐。”
体育系男生的房间和文学系男生的房间就是不一样,武珽的房间高大阔朗,桌椅家具都是看着沉厚坚实的铁梨木,墙上挂着弓箭,炕上铺着虎皮,最弔的是架子上摆着一个完整的熊头骨——那是武珽亲手猎到的战利品,而至于古董摆件花草屏风什么的一概没有,唯一算得上是装饰的就只有堂屋墙上挂的那幅大鹏展翅图。
“听说你前几天闹肚子,怎么回事?”武珽一坐下就笑着问燕七。
“变天的缘故吧,谢谢关心。”燕七道。
“我只是好奇你又吃了什么别人不敢吃的东西。”武珽笑。
“……想太多对脚伤没好处。”燕七道。
“元昶给你写信了吗?”
“……问太多对脚伤没好处。”
“和萧宸练的‘合二为一’到什么程度了?”
“……打听太多对脚伤没好处。”
“你们打算一直这么聊下去吗?”武玥忍不住插口。
“我们其实十年前就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燕七道。
武珽:“嗯,简直就是相看两厌。”
燕七:“昂,恨不能把他脚直接打断。”
武珽:“对,恨不能直接给她脑门儿上贴一符让她现出原形。”
燕七:“我原形是什么?”
武珽:“一张符。”
燕七:“……”蛇精病。
武珽转而望向燕九少爷:“邸报上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这是在问北塞的战事。
燕九少爷慢吞吞道:“只知连下了七日大雪,边城的关口被雪封住,所有的战报都送不出来,避战逃灾的难民死了无数。”
武珽不由皱了皱眉:“这场雪数十年来罕见,突如其来这一遭,怕也是朝廷始料未及的。”
燕九少爷道:“南方现今也在闹雪灾,今年是灾年,旱灾洪灾雪灾轮番肆虐,据闻皇上已准备下罪己诏并加大力度赈灾救民了。”
“武伯伯也没消息传回来吗?”燕七问。
武家兄妹一起摇头,“我担心的是天.朝多少年没有打过艰苦仗了,而周边蛮夷彼此之间常年战争不断,始终都保持着高水准的战斗状态,再加上处于更北边的蛮夷地界本就环境恶劣,生来就适应这样的大风大雪天,这一仗恐怕形势不容乐观。”武珽道。
“武伯伯以前有过打雪仗的经验吗?”燕七问。
武珽又是一摇头:“家父家叔以前只在南边带过兵打过仗,北边这样的环境怕是没有什么经验。”
“没事,不还有燕二叔呢么!”武玥自我安慰地顺便安慰武珽。
武珽笑笑,没有多说,实则他和燕九少爷都清楚,哪怕是燕子忱对在这样的大雪天打仗也是没什么经验的,十数年罕见的雪,这一批的将士有几个见过?
“乐观点,”燕七道,“别把爹们想得那么笨,他们身上的战功可不是靠吹牛得来的。”
“就是就是!”武玥得到了安慰,连忙点头。
武珽垂了垂眸,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说实话,我真是很嫉妒元昶,恨不能如他一般说走就走奔赴沙场,纵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厚积薄发也为时不晚。”燕七道。
“不担心他?”武珽笑眯眯地问。
“……操心太多对脚伤没好处。”燕七道。
“我们该去看展览啦!”武玥立刻跳起来叫道。
“好好养伤,”燕七起身和武珽道,“你脚不灵便,送我们到府大门口就行了。”
武珽:“……”
武玥:“哈哈哈哈!”
燕七当然是在开玩笑,辞了武珽,和武玥燕九少爷一起出门奔了东溪书院。
比起昨天的比赛来,今日到书院来参观展览的人明显少了许多,第一是天气实在太冷了,这会子又飘起了雪花,路滑也不好走,许多人都懒怠顶风冒雪地出门;第二则是因为今天下午有综武赛,到了精英赛的四强之战了,那是一场比一场精彩,国民项目当然比手工艺展览更吸引观众。
锦绣书院的终极队虽然输给了紫阳已无缘四强,但女子队却成功晋级了,武玥下午就得去参赛,展览只能看半天,燕七陆藕到时候也会去现场观战给她助威。
照理燕七身为女队员也是可以回到女子队继续打比赛的,但武长戈不知为什么没有发话,燕七也正好乐得轻松,倒是武玥听过武珽就此事的猜测:“杀鸡用牛刀,对你们这些杀鸡的刀来说实在起不到锻炼的作用,所以索性什么刀就用在什么地方,各安其位。”
东溪为展览安排的场馆遍布在书院各个地方,要想把展馆逛遍得在东溪书院内转来转去——这也是东溪的领导们的一点小私心,当然也算是东道主的一点小特权,这种安排可以让前来参观展览的观众们更多地见识到东溪书院内部的优美环境,为明年的生源拉拉印象票。
场馆这么一分散,每个馆内的观众人数就更显少了,整个馆内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负责看场子的东溪学生在里面溜达来溜达去。
四至九团伙不紧不慢地穿行在各个展馆之间,倒是可以不受干扰地细细欣赏这些充满着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杰作,如果看着喜欢的就当场掏钱买下,这些展出的手工艺除了学生们的作品之外还有许多是官富之家的收藏品,本次特意捐出来做慈善用的,那价值就更高一些了。
燕九少爷和崔晞两个在团伙里算是在这方面比较内行的,所以大家基本上就跟着这二位走,这二位在哪件展品前多停一会儿,大家就盯着那件展品多看一会儿,不明白的地方还会七嘴八舌地问,比如这件展品艺术性表现在哪方面啊?那件展品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啊?怎么做的啊?能吃吗?买回去倒手卖了能翻倍挣钱吗?等等。
崔晞好歹还能笑呵呵地答两句,燕九少爷干脆直接装年老体衰,慢吞吞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大家经常走着走着看不见他了,转回头见那货揣着手停留在八丈远之外盯着块不知是石头还是蜡的雕塑品细看。
“走快点哟,”燕七招呼弟弟,“我们要拐弯了,这边全都是各种画作,你喜欢的哟。”
燕九少爷慢吞吞拔脚跟过来,一转弯,果见全都是画,有木头画,有铁画,有糖画,有沙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所有的画都不是老老实实地画在纸上的……哦,不对,还是有那么一幅画就是画在纸上,规规矩矩地在墙上挂着,画的是一片汪洋大海,海的上空是大朵的云,画技很好,作为纯画作来义卖的话大概也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可这样一幅普通的画挂在手工艺展馆里,就显得太过普通平常没有新意了。
“所以这幅画有什么奇特之处吗?”武玥问燕九少爷。
不等燕九少爷搭话,那厢却走过来一位负责看场子的东溪的学生,听见武玥的问话便答道:“当然有,没有特点的东西我们展馆里可是不收的。这幅画不能用平常的法子来欣赏,你们看,现在这幅画的画面里呈现的是云和海对吧?”
众人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这人。
“好,现在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布置一下,马上你们就知道这幅画的奇妙之处了!”这学生大步走开,将旁边几根殿柱之间厚厚的幔帐放了下来,立时遮住了大片的光,然后这学生又走到另外一边去,照样将殿柱间的幔帐都落下,一时挂着画的墙的另三边都被幔帐遮挡了住,形成了一个光线难以透入的四方空间,空间里一片黑,众人正不明所以,却忽觉得墙上的那幅画上有些星星点点的东西正在慢慢地发出光亮来,这光亮之处越来越多,直到出现了一整幅的星空银河与山川流水图在众人的眼前!
荧光画啊,燕七感叹,光线充足的时候是一幅图,光线变暗时就由荧光勾勒出另一幅图来——再一次给智慧的古人跪了。
“老天!这是怎么做到的?!”天真的古人武玥惊呼,连陆藕都是一副惊讶不已的神情。
少年老成的古人燕九少爷却淡定依旧,揣着手慢吞吞地道:“夜光画。《昨梦录》有载,南唐李后主有一幅《牧牛图》曾献于宋太宗,图中日间见一牛食草栏外,而夜间则见牛宿栏内,太宗以询群臣‘为何如此?’皆莫知之,独有僧人赞宁解惑,说此系因为,用海南珠脂调和色料画的只有夜间能见,而用沃焦山石磨色画的,则只在昼间能见,此画是用二色各画一牛所致——以上说法俱是传闻,究竟有没有这两样东西当世尚未证实,然而夜光画秘术却的确有之,现今不知是已失传还是持有此术者不欲为外人道,总归传世画作少之又少,这一幅价值不菲。”
“这幅画是谁画的?”武玥闻言连忙问那东溪的学生。
那学生从怀里掏出张纸来,上面写的是此展馆内所有展品的作者或捐赠者,正一一细找,却见燕九少爷似是突地从那画上发现了什么,几步走上前,盯着那画的左下角落款处看了半晌,转回头望向正看着他的燕七,指尖点在落款上方的两句诗上,慢吞吞一字一字地念出来:
“眼前沧海小,衣上白云多。”
暑假在御岛上时,燕子恪曾给过燕七一件衣衫,那衣衫的衣摆上就写着这两句诗。
“巧合?”燕七走过去,“这两句诗本就是佳句,听过并喜欢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如果这两句诗说明不了什么的话,”燕九少爷的指尖滑到下面的落款处,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标志,像是“甲”字中间多了一竖,燕九少爷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姐,“三友洞里石像中的一个系的那块玉佩。”和这个标志一模一样。
“我的天,这世界真小。”燕七道。
“而且,这两句诗的字迹,同你从书院地下藏书室中无意拿回家的那张纸上的字迹有九成相似。”燕九少爷语速不再慢,一副已经燃起来了的状态。
“……这么巧的事一再发生,让我有些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燕七叹道。
“这个巧,也不是没有根据,”燕九少爷勾勾唇角,“据我所知,锦院以前针对调皮捣蛋的学生曾有一种惩罚措施,就是罚之誊抄藏书室中的古籍卷册,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之法,既能磨练调皮学生的心性,又可多储备留存几份珍稀古籍或孤本。大伯和他的两位朋友当年约是颇令书院头疼的那类学生,倘若我们再去藏书室里找一找,很可能还能看到大伯的字迹。”
“你是怎么确定那张纸和这幅画二者字迹相似的?”燕七问福尔摩斯·弟。
“‘云’这个字,写它的人总喜欢把下面这两笔画成云朵形的弧,按书法的规矩来说,这样的写法实在很是叛逆不羁有违正道,”燕九少爷道,“天下间用相同写法的人只怕没有几个,就算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也一定是彼此熟识的两个人写的。”
“所以,三友洞的其中一个,藏书室中写那篇字的人,及画眼前这幅画的人,实际是同一个人?”燕七道。
“说得再明白点,”燕九少爷看着燕七,“这个人,就是三友之一的,流徵。”
“那么提供这幅画的人……”燕七和燕九少爷望向那位还在名单上找来找去的东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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