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则乱。
这个词让燕七有点惭愧也有点开心。
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为谁而“乱”的冲动表现了呢?
她不是不会乱, 她只是……没有能够“乱”的对象。
穿到这个时代十二年了,她真的已经被改变了太多。
这是一个值得表扬一下自己的错误。
“呃, 怎么说呢……”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就是觉得是时候多杀几个人给自己吸吸粉了, 将来说婆家的时候也能让爹你有引以为傲的谈资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燕子忱直想把这货一脚踹回营地去,长矛一伸挑飞一支向着她背后射来的冷箭, 火大道, “跟着我!”
“得令!”燕七手起箭出, 射翻一名挥刀冲杀过来的叛军, 亦步亦趋地跟在燕子忱的身后,向着剩下的投石机处冲去。
有了燕七的箭所做出的大范围的掩护, 燕子忱的行动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身形所至之处,遍地都是喉咙中箭的叛军尸首, 这个丫头不但射得准, 出箭还快, 不到五瞬能够出十箭, 这箭可以连绵不绝地施放出来, 比火铳手的子弹还要有效!
随着投石机被破坏掉得越来越多,平叛军的攻势也越来越不可阻挡, 他们汹涌不断地冲上城墙,又汹涌不断地由城墙冲入城下, 叛军的主力却也都在城下集结着, 双方正要在此决一死战!
平叛军的神箭营实在凶残, 绝大多数主力都来自燕家军,这批燕家军是在塞北的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蛮子的骑射水平高得很,长年同这样的对手作战,自己的水平能低吗?十射九中不说,八十斤的重弓甚至能穿透叛军手中的盾牌!这样的量级燕七拍马也赶不上。
慑于平叛军神箭手们的威力,叛军涌上前来的更多的是持着重盾的长兵队,挤挤挨挨地将盾牌并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壁垒向着平叛军强压过来。
燕七的箭能够发挥的空间一下子被缩小,索性收了弓只管跟在燕子忱身后跑,这个时候想要离开此处回到营地已经是不现实的事,只能义无反顾地跟着大军拼杀到最后一刻。
叛军的铁盾墙越压越近,将燕家父女和神箭手们向着城墙根处逼,眼看已成扑杀之势,忽听得燕子忱撮唇一声尖啸,城墙上立时有相同的尖啸声响起,再听得远处,亦有啸声相呼应,不待叛军做出反应,燕子忱挥矛一声令下,被逼压中的平叛军突然齐齐后撤,连燕七都被她爹扯着摁贴在了城墙上。
下一秒,巨石从天而降,嘭然一声落地,砸得叛军成泥——是燕军的投石机!从四百步外强行推进,在城中大战正胶着时,投石机已悄然在最适合的距离安排妥当,只待燕子忱和箭手们故意收缩战圈,将大批的叛军引至投石机的涵盖范围内,立刻便施以巨石攻势进行重量级的字面意义上的碾压!
数十枚巨石呼啸着由空中砸下,举着盾牌排成墙的叛军发出了绝望的惨叫——躲不开啊!盾牌全都卡在一起了啊!想转身都困难,想见缝钻出更是根本找不到缝,因为满眼都是连在一起的盾牌!扔下盾牌逃开?燕军神箭手早就等着呢!手上盾牌才一松,利箭立马就趁机而入,刚才他们逼到了燕军的近前,现在燕军反过来射他们,这么近的距离简直射偏都难!
这一波巨石碾压砸得叛军丢盔弃甲自顾不暇,而此时燕子忱却带着一队人马贴着墙根迅速接近城门——只要打开城门,就是叛军的末日到来时!
城门处的叛军更加密密匝匝,然而高举的盾牌却挡不住燕子忱的战矛挥洒,矛尖所到之处,喷涌的鲜血比暴雨还要狂还要疾——挡不住!谁也挡不住战神燕子忱!即便他的面前是千军万马也丝毫不见动容,战矛指天,天便风起云涌,战矛掠地,地便走石飞沙,他跃起,如蛟龙出海,他落下,似雁落平沙,千百人阵仗的守门叛军被他瞬间搅得天翻地覆溃不成型,仿佛那一根铁矛便有一万三千五百斤,将虚空割作万道碎片狠狠地刺进渺小人类的胸膛!
“去开城门!”燕军狂吼着前冲。
“严守城门!”叛军疾喝着拦堵。
两军如两片互搏的浪潮,时而这潮涌过来,时而那潮推过去,铁甲摩擦,兵器交鸣,嘶吼迭起,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雨水顺着面孔上狰狞的纹路落入了脚下的泥泞,让这场人间杀戮更像是万鬼血宴。
燕七紧紧跟在燕子忱的身后,见缝插针地用手中的弓箭对周遭的叛军进行着射杀,而箭终究是有用尽的时候,燕七射出最后一支箭后迅速地在附近搜寻起死亡兵士身上的箭袋,地上的死尸们如烂泥般堆叠在一起,脸上还残留着死前或痛苦或惊骇或凶狠的表情,这些脸密密麻麻地铺陈在脚下,让人不得不踩在其上去继续拼杀。
这是会让人做噩梦的,而这噩梦往往会纠缠这些战争的亲历者终生。
燕七边躲避叛军的攻击边在死尸堆里寻找箭袋,遗憾的是堆叠在最上面的都是那些持盾和长兵短兵的人,燕七努力在其中搜寻,终于看到半囊箭被压在半具尸体下,快步过去弯腰才要捡,突觉身上一寒,多年生死经历练就的潜意识立刻传递到反射神经,身体疾速向着旁边就地一滚,翻过身时已见方才的落脚之处插着一杆血红长箭!
燕七顺着箭来的方向仰头望去,见远远的街道边一座三层高的酒楼顶层,由门内慢悠悠地跨出个人来,一身红袍如血,手里握着一张乌黑的长弓,挑起的半边唇角勾着戏谑的笑意,一对眸子熠熠地望着她看。
见燕七看见了他,他便冲她挤了挤眼睛,目光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地移到了燕七身边不远处正与叛军厮杀的燕子忱的身上,接着他的另半边唇角也高高地扬了起来,在脸上绽开一记灿烂无比的笑,目光又移回燕七的脸上,用口型对她道:“和你亲爱的爸比说再见吧,飞鸟。”
下一秒他举起了手中的弓,再下一秒他搭上了血红的箭,还是那无比熟悉的睥睨一切的姿势,还是那冷酷无情的狂烈气场,只一眼,燕七便知道他绝不只是做做样子随意开弓,他的目的就是要直取燕子忱的性命,是的,他说过,他要在燕七的面前杀掉燕子忱,他要让燕七眼睁睁地看着她这辈子的亲人死在他的箭下!
燕七的手里没有箭,她没有任何可以阻止涂弥的手段,她徒劳地向着燕子忱冲过去,她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着:“爹!闪开!”可这终归是徒劳的,她不可能快得过涂弥的箭,她视网膜里印着的燕子忱仍在挥舞着战矛挡开想要扑上来阻止燕家军打开城门的叛军,他根本无暇转过头来看一眼涂弥射向他的致命一箭,他摆臂,他挥矛,他偏头,汗水甩飞出来,与叛军喉间飚出的血水撞在一起,在燕七的眼前开出一连串的花,而这串花被鬼魅般由眼角处突然闯入视野的血红长箭击碎,并带着能将呼吸瞬间冻住的寒意直刺燕子忱的脖颈。
燕七无能为力。
两粒雨珠狠狠地敲进她的瞳孔,她不得不眨了一下眼睛,这以毫秒计的短短时间内,一道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燕子忱的身前,那血箭钉在了他的身上,直接刺穿了他的肩窝。
他没有穿铠甲,他只有一身黑色的粗布夜行衣,这是空降兵们的统一着装。他早已被雨水淋透,身上带着粘腻的血腥味,发丝纷乱,紧紧地贴在额上与颊边。
他将肩窝里的箭扯出来,牢牢地攥在手里,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早已充斥了血丝,他仰面望向涂弥所在的方向,嘶哑着声音长长地吼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里是无穷的悲伤与心痛,是万千的不解与挽留,此刻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全都是师父那身血红的衣袍,和如此如此遥远的,那脸上冷漠又残忍的笑。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他看见他师父的口型说着这样的话,“小昶,我与你师徒一场,今日就送你一份大礼来了却这段缘分吧。”
话音落时再度搭箭,这一次,箭尖直指燕七。
“不——”元昶大步冲到燕七的面前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师父——”
“啊,对了,”涂弥歪了歪头,脸上浮起一记暧昧的笑意,“你不是问过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么?不妨今天就告诉你:她,是我的女人。曾与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怜的是,她被我抛弃了,一个人孤独终老……哦,不,还未等到老去,她就死在了我的江湖追杀令下。小昶,你连师父的女人都想接手,这一点,师父可是不会同意的,所以……”
手中箭离弦,竟是直取元昶的咽喉!
“叮”——红光一闪,正撞上涂弥的箭尖,定睛细看,竟是燕七出手,而出手的那一箭便是元昶方才拿在手里的那一支!
涂弥毫不在意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又由背后抽取了一支长箭挂上弓弦,然而这一次未待他放出,半空里突地划过一支乌黑长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施以流星赶月之姿,毫无征兆地,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涂弥的身形被带得向后跌去,砰然倒在了门内。
循着乌箭施放的源头望去,见燕子忱正将手中的弓丢还给自己神箭营的手下,甚至来不及多看那酒楼上的情形一眼,立刻便投入到了下一波的激战之中。
名声动朝野的箭神涂弥,箭技所向无敌的涂弥,就这么被燕子忱弹指间击杀在箭下!
——这就是战神!这就是战无不胜的镇西大将军——燕子忱!
“箭神死了——”战团中有人大吼。
“箭神被燕将军杀死了——”
“战神燕子忱!”
“战神燕子忱!”
“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燕军的狂吼一浪高过一浪,在心理上狠狠地摧残着叛军,箭神是叛军的精神支柱,永远不会失败的箭神被杀死了——死在的竟是对手的箭下——
精神打击的效果往往惊人的巨大,叛军的守势有了渐弱的趋向,平叛军却因着燕子忱对涂弥的绝杀而精神大振,反扑的势头掀起一波狂潮。
元昶在涂弥倒下的一刹那便向着那酒楼的方向冲出去,冲了几步回头看向燕七,却见燕七冲他点头:“去吧,我会保护自己。”
元昶便也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那厢狂奔,突然一阵汹涌的叛军狂潮向着这厢推挤过来,后方不明真相的叛军还在凶猛地冲杀。元昶没有带着战戟,劈手夺过叛军的一柄钢刀抡开了便杀入阵中。
燕七终于捡到了一袋箭,重新搭弓开始射杀叛军,余光里她看到了叛军阵中疯狂收割头颅的元昶,看到了挥剑沉稳杀敌的武珽,还有一丝不苟以鞭作战的萧宸,她甚至在人丛中看到了穿着叛军铁甲的廿八枝,灵活游走在叛军阵中施放迷药,收获反而比众人都要快都要多。
几个人渐渐杀到了一处,武珽看见燕七,不由笑了一声,再看看身边的萧宸和元昶,挑起唇道:“这情形倒似在综武比赛中一样了,不若今日我们也来喊一喊口号如何?”
“好啊,来!”燕七道。
武珽一笑,吸气提声,高喝一嗓:“燕家军——”
“——必胜!”呼应他的,是四周百千人齐刷刷震天响的狂吼。
“——杀——”轰轰然一长串巨响,玉华城城门洞开,狂澜般的燕家军——冲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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