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师兄再度回到长生塔的塔底,搜寻良久,果然发现了另一座塔的入口。
师兄不可置信,抑或出于赌气的心理,抬脚就想进去,我拉住他,无奈道:“师兄,这座塔在地下埋了五十年,其中不知道蓄积了多少毒气,此番贸然下去,你不要命了么?”
师兄看了看仅容得下一人通过的洞口一眼,退了回来,坐在边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绯然,如果当真在塔底发现了晗姬公主的尸骨,你打算怎么办?”师兄最终问。
“师兄,我先问你,你觉着晗姬公主的尸骨,应该被封锁在十世妖塔中么?”
“当然不应该。”
师兄不假思索地回答。
闻言,我弯了弯唇,道:“如此,一旦在这座塔底下,发现了晗姬公主的尸骨,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将她救出。”
“救出?”
师兄反问了一句,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安慰道:“你放心,即便晗姬公主怨念深重,我也有办法化解,不会让她伤害到王城的百姓的。”
师兄嗯了一声,又低下头黯然道:“其实,我真不明白,晗姬公主到底在怨念些什么,王上又在害怕些什么。”
“当年七王起事,立下约定,率先攻入盛京者,即为未来的天子,可惜秦王卫婴不服王上,宫变谋反,即便被俘诛杀,亦是情理之中,而且,王上念及一母同胞的情意,对晗姬公主非但没有追究罪责,反而留下她的性命……”
“他们是兄妹,亲兄妹,王上一直对她颇多照顾,若晗姬公主当真因卫婴之事,对王上心生不满,又何至于达到怨念的地步?”
他皱着眉,接着道:“还有王上,若当真顾念与晗姬公主的手足之情,之后又怎会修建此处长生塔,令晗姬公主的怨魂无法得见天日。”
“师兄。”我淡淡地接声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关于公主和盗贼的故事?”
师兄点了点头,我又道:“或许,将故事中的主角,位置换一换,你就能理解他们之间,为何会沦落至此了。”
“位置换一换?”师兄显然不太明白,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什么意思?”
见他仍是没反应过来,我无奈一笑,只能道:“这个故事很长,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我起身,燃起一个火折子,从入口处抛下,火苗坠入塔底,并没有熄灭。
于是,站起来道:“进去吧。”
我们沿着十世妖塔的楼梯,走了很久,由于这座塔,在地下埋藏了太久,水汽侵入凝结,以致楼梯又湿又滑,很是难行。
师兄扶着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周围不时传来滴水的声音,从底层袭来一阵阵的热浪,其中夹杂着腐朽的气息。
到达底层时,师兄先是咳嗽了几声,由于地下空气稀薄,手中的火折子很快就熄灭了,师兄又拿出一个,努力了很久才又燃起。
和上层的长生塔一样,这里也摆着一圈长明灯,但因为缺少空气,早就已经熄灭了,师兄为了看清周围的东西,又将它们重新点起。
待看清最底层的东西,师兄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
一副尸骨,悬吊在塔底,周围纵横交错着数百道红线,线上挂着金玲,还沾满了灰尘,因此看起来灰扑扑的。
墙壁,以及我们所落脚的地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符咒,殷红的颜色,在笔画之间,透着诡异,不用说也知道是某种可怕的凶咒。
那副尸骨,举着双手,以一个跪着的姿势,被红线束缚着,在她的身下,有一道道的血迹,曲折蜿蜒,一直蔓延到我们的脚边。
一袭紫色的长裙,透过灰尘,依稀还能看到精美的团花图案,她的头发很长,及至脚踝,身上的配饰,金银玉器,亦是皇室才有的样式。
我能想象,她在死前,遭受过怎样的痛楚,被红线束缚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漫过脚下的土地,流入到专门压制怨魂的血咒中。
我闭了闭目,收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极力克制着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却听师兄道:“太过分了!”
他抬脚就想走过去,我拉住他,低着头,望着地上的符咒,道:“别过去。”
“这里设着血咒,若不先解开,我们两个,怕是要殒命此处。”
师兄看了看周围的符咒,奇形怪状,便是外行人看着,都透着杀气,不由忧虑道:“这些东西,看起来不简单……”
我嗯了一声,又笑了笑:“这也是让你陪我来的原因,若非如此,我自己就能解决了。”
“我?”
师兄一阵疑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拿出手中的玉笛,淡淡回答:“看着我,如果我出现异状,便将我打晕,若还是不能阻止,杀了我也可以。”
师兄被我吓了一跳:“这么严重么?”
我没有回答,整理衣襟,倾身跪下来,神情庄重,对着那副尸骨深深地叩了三次首。
以手伏地,额头贴着手背,请罪一般,低低地道:“抱歉,明知您被封于塔中,却仍放任您在此受苦,是我来晚了。”
师兄被我的虔诚吓到,毕竟在他看来,我一直不识抬举,便是对师父都极少下跪行礼。
片刻,也像我一样跪下,对着尸骨行礼,作为一个臣子,亦是作为一个晚辈,来送别这位可悲可怜的公主。
我站起来,咬破食指,却听师兄有些犹豫地拉住我:“绯然……”
我抬头看他,弯唇笑了笑:“放心,长营林家的术法,虽然厉害,但若不是我……”
顿了顿,接着道:“只要小心行事,此等难度,我还不放在心上。”
首先迈步走到墙壁边,用指尖的血迹在那些图案上涂改几下,然后才来到地上画着的凶咒前,这道凶咒,是整个法阵的中心,亦是阵眼所在,所以比之其他的凶咒,较为棘手,若不是事先有所准备,便是我都要绞尽脑汁好几天,方能想到破除的法子。
师兄来到我的身边,我随手抽出他腰间的宝剑,划破了自己的手心,然后握拳扬手,将血液滴入凶咒的纹络中。
退开一步,将玉笛放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周围有微风拂过,那些悬挂在红线上,沉寂多年的金玲也摇响起来。
我感到,自己周围的光线,正在渐渐变暗,有一团雾气,从我的体内钻出,升腾在我的头顶,最终将周围的空间都笼罩起来。
耳边,金玲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碎碎的人声。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仿佛有几百人,他们在窃窃私语,随后意识到我正在做什么,又惊慌尖叫,悲伤痛苦的哀嚎声充斥在耳边,像是洪水猛兽般,将我瞬间淹没其中。
他们盘旋在半空中,伸出黑雾形成的触手,生怕被驱逐似的撕扯着我的身体。
我疼得皱了皱眉,未免因眼前的景象分神,只能闭上眼睛,一边凭着感觉继续吹奏乐曲,一边努力压制着他们。
头痛,耳朵痛,全身上下,好像已被他们生生地撕裂成无数块,但是眼睛,虽然闭着,却又好像无比的清明。
一轮明月,悬在当空,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宅邸,院子很大,里面种着桂花树,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道斑驳的黑影。
这座宅邸修建得很气派,但是围墙很高,层层的飞檐笼罩在头顶,沉郁冰冷,仿佛连一只鸟都很难飞出去。
几百个房间,沉寂在黑暗中,没有一扇门窗透着光亮,我站在门口,望着整座宅邸,却像正对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他们死状各异,流出的血迹却连在一起,明明血液还未凝固,可我却觉着,他们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死寂,还是死寂,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令人发疯,令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想要逃走,一转身,却看到他们全都站在我的身后。
无言,无声,甚至连衣袂都不曾微动,他们望着我,静静地望着我,带着肃穆的神情。
见我拒绝,他们才落下泪来,向我伸出手,一声声地悲泣着——
“昙儿,昙儿……”
他们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仿佛一位泣血含哀的母亲,在呼唤负气离家的孩子。
生怕我抛弃他们,一道道沉痛祈求的目光,将我定在原地,无法再逃,也无处可逃……
“绯然,绯然……”
正在我忍受不了折磨,差点放下玉笛嘶喊出声时,师兄的声音,又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急切,我能想象,此时他的眼中,所看到的我是怎样可怕的怪物。
但施术已到紧要的关头,现在停下已是不可能,我只能捏着玉笛的孔洞,继续吹奏。
身体已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而术法,也已接近尾声,我感到自己仅剩的力气,正在从体内一丝丝地抽离。
最终,后背传来沉重的一击,我听到最后一个音符在耳边落下,沉沉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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