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冰冰如冬水般的嗓音,分明是已处在濒临爆发边缘,徐瑧立即实务地举起手作投降状,深深叹息,“好吧,既然您已经给我定罪了,我再费口舌,您也只会认为我在强词夺理。临刑前,我只有一个愿望,牙齿随便您打落,但千万别再伤我的脸。”
那无可奈何的委屈语气,仿佛叶峻远是个多么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叶峻远没被他刺激到,冷哼了声,直接下命令,“去给财务报备,你这个月的工资没了。”
徐瑧温和地微笑,“少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个月的工资,不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您扣没了吗?”
叶峻远表情顿住。
徐瑧不提起,他都几乎忘了,半年前的某个晚上,这厮趁自己洗澡之际,偷偷安排了某艳星钻进他被窝,鼓鼓的一团弄得他还以为里面藏了个贼,差点没一掌劈过去。
后来他把人连被子以及床一起清出去后,就狠狠地扣了徐瑧半年工资,算起来,这个月正好是那次罚款的最后一个月。
忍住磨牙的冲动,他面无表情地,“那就扣下个月的吧。”
“已经在五个月前被您扣了。”徐瑧在他面前厚颜无耻惯了,应得一点都不心虚。
叶峻远又是一怔,五个月前?五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他费劲地追溯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对了,五个月前,他难得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打算去某度假村泡个温泉按摩舒展,徐瑧极尽所能地为他作了十分“贴心”的安排,包括唆使某高校校花伪装成按摩师忽然闯进他独享的露天温泉包间。
那女孩外表看着清纯矜持,谁知道却是头母狼,牛皮糖似的粘着他挣都挣不开,他不打女人,偏偏随行的保镖又早被徐瑧支走了,没有办法,他只能亲自把人丢出去。
忆起当时的惊怒,叶峻远勉强按捺住想行凶的冲动,沉声道:“延续扣下下个月。”
“也没了。”徐瑧扶了扶眼镜,这回没再让他翻记忆,主动交代罪过,“三个月前,我因为约了张家的慧怡小姐陪您共渡情人节,您早那天已经扣掉了。”
在自家主子寒冰般阴冷的注视下,他很诚恳地给出良心提醒,“少爷,您实在要扣,不如从明年一月开始吧,因为我今年下半年的工资,都已经被您扣完了。”
叶峻远咬着牙,面色铁青地笑了一声:“徐瑧,当年我父亲拍下你花了多少钱?”
“这个啊……”徐瑧凝起眉,努力做出思考的表情,说,“也不多,就比一只纯种的未成年藏獒贵上些许。”
“……”
“少爷,其实您不需要在我身上费心思,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是您最忠心不二的狗。”
徐瑧扬起足以令少女怦然心动的迷人笑容,停顿几秒,格外认真地做补充说明,“最重要的是,我全部身家都已投进了叶氏集团的股票,照着目前稳定发展的局势,不靠工资我也依然能活得潇洒自如。所以,只要少爷开心,我一辈子做您的杨白劳都不打紧的。”
叶峻远听得心头一阵火起,为了避免自己一怒之下真酿出杀人惨剧,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加快步伐,在后面的人追上前,直接将健身房的门甩对方脸上。
徐瑧摸了摸差点被撞上的鼻子,另一只手在外面啪啪啪地拍着门,忍着笑问,“少爷,您不揍我了吗?我的牙齿是不是安全了?”
“……滚!”门缝飘出某少忍无可忍的低吼。
——
将沙包当成徐瑧狠揍了半个小时,叶峻远积在胸中的郁气才稍稍缓下来。
一身热汗地回到房间,正想去找换洗的衣服洗澡,却意外地看到窗前有个人影正飞快挥舞着抹布。
看清那人后,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会在在这?”
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洛笙转过身,礼貌地笑着,“瑧哥说,以后您的房间都归我打扫,我看您现在也不在房里,在做每日的例行清洁工作。”
……徐瑧,又是徐瑧!
叶峻远寒气森森地看她一眼,“只有我不在家时,房间才能打扫。”
洛笙愣了下,讪讪然地放下抹布,“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张妈因为陆歆瑶的关系,巴不得她犯错被赶出去,所以就故意不教她这里的规矩,她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其他人,就凭着自己过去的工作经验来做事了。
见她低着头,认错似地杵在那不做声,叶峻远蹙了蹙眉心,倒也没有继续责怪,径直往衣柜走过去。
他有洁癖,急需洗掉身上这一层黏腻。
察觉到他的意图,洛笙眼明嘴快地说,“您是要洗澡吧?衣服我已经放在浴室了,您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叶峻远脚步一顿,冷冷地看向她,“谁允许你擅自主张?”
他冷冰冰的样子居高临下,莫名地让洛笙有些无地自容,嘴唇翕动了几下,好一会,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能让您省心省事……”
“不需要,我自己有手。”他拒绝得不留一点余地,没什么表情地命令,“出去。”
洛笙顺从地点点头,转身出去前,想了想,又停下来,眼神良善,诚恳无比地问,“我看您似乎很累的样子,需要我给您约个按摩师吗?”
叶峻远瞥了她一眼,没有马上作声。
他近来确实有些易燥,日理万机的繁忙工作,来自家族内部日渐增强的对抗势力,这两样如泰山般重重地压在他身上,长期积累下来,再铁的人都也会感到身心疲累。
这么一想,他不觉有些动摇,如果能在闲暇时适当地放松自己,那无疑不算什么坏事。
洛笙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就自发地理解为他默许了,当即拿着打扫工具离开了。
叶峻远推门进了浴室,常穿的那套家居服静静地挂在干衣间,空旷整洁的浴室里弥漫着一股很淡很淡的清香,辨不出是什么味,但让人神经舒缓放松。
目光巡了一圈,他在墙角发现了一个金丝描边的陶瓷碟,里面点着线香。
他默默地关上门,脱衣,走到花洒前,任温水冲刷着自己。
出来时,休闲区的沙发前站了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一身整洁素净的白衣,面目端正而谦和,只是双目无神,对周边的感知只能靠耳朵。
盲人的耳力总是格外聪敏,他一出来,中年男子就马上感应到了,转过身面向他,客气地微微鞠了个躬,“叶先生,请到这边躺好。”
叶峻远有点意外,没想到洛笙办事效率还挺快,而且对方还是个盲人按摩师。
在原地站了几秒,他没怎么犹豫便走了过来,依言坐上沙发,翻身躺好。
他做事向来果断,很少把时间浪费在优柔寡断上,而且人是他默许而来的,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按摩结束的时间一到,洛笙推开半掩的门,刚要说话,就看到刘师傅朝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靠过来,帮着刘师傅把按摩工具收拾好。
男人睡得很沉,仰躺在沙发上,眉眼完全舒展,呼吸绵长轻浅。
已经是五月底了,S城早进入闷热的夏季,洛笙怕他受热,便将空调开到睡眠模式,又怕回头冻着,想了想又找了床薄毯仔细地为他盖上,这才扶着刘师傅,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送刘师傅出门口的路上,洛笙格外敬佩地称赞:“刘师傅,你的手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不然少爷也不会睡着了。”
在她理解看来,叶峻远应该属于那种防备心很强的人,能在完全陌生的人面前放松入睡,只能说刘师傅技艺精湛。
刘师傅呵呵地笑了两声,说,“我看他肌肉也不算太僵,应该是经常锻炼的关系,不过,最好还是定期做个全身按摩好,祛祛湿气什么的,工作再忙,也要适当放松放松,让他别绷得太紧。”
洛笙点点头,笑盈盈地:“那回头我把钱打到您的账户上,以后有需要,还得麻烦你再跑过来。”
“客气什么,我还得感谢你帮我揽活。”
将人送走后,洛笙回到客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跑上楼。
将门偷偷打开一条缝,沙发上的男人仍在熟睡中,姿势和刚刚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她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合上门,刚想转身,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徐瑧戏虐的声音,
“洛笙,你偷偷摸摸地这做什么?”
洛笙吓了一跳,见是他,稍稍定了定神,解释道:“没什么,少爷刚刚睡着了,我担心他踢翻被子着凉。”
徐瑧给了洛笙的细致体贴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这么快就上道了。没错,我想要的,就是像你这样的贴心女仆。”
洛笙听他这话怪怪的,不知该怎么回,只好笑而不言。
其实事情的真相,也不全是徐瑧想的那样,她从小照顾弟弟习惯了,不知不觉就养成了爱瞎操心的毛病,特别在意的事有时候要反复确定几次才能放心,跟强迫症似的。
——
叶峻远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醒来时,外边已是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从窗帘缝隙穿进来,柔柔地洒在身上,浑身都泛起陌生的懒洋洋的松散劲。
屋子里静得不可思议,他动也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睁着眼,入目皆是熟悉的房间摆设,耳畔隐约传来窗外细碎的鸟鸣声,有种其实现在是清晨的错觉。
这样氛围下,几乎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了,可他不知怎么的,不仅没生出半点闲适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从小就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原以为已经很习惯了,可是在这么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寂寞感,仿佛被无限放大,忽然就让他有点难以忍受。
心神恍惚中,他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声,转过头,正好对上洛笙看过来的视线。
女孩站在门口处,微笑地望着他,“少爷,你醒了。”
屋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她站的地方,正好被走廊窗户照进来的夕阳余辉打到,整个人都染上橘色,头发和皮肤仿佛都在发光一般,熠熠生辉。
叶峻远微微眯起眼,看着她,一时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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