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马秀英摸了摸徐碧仪的额头之后,脸现惊惶之色,楚流烟的身子也往徐碧仪的身前靠了靠,伸手去探了探徐碧仪的额部,甫一接触,已觉触手之处滚烫一片。
楚流烟心中一惊,慌忙扯开刚刚给徐碧仪盖好的锦被,探触了一下徐碧仪胸口部位,也觉得隐隐发烫。
徐碧仪却闭着眼睛,口中不断的胡言乱语的说道:“杀了我,杀了我,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马秀英大惊失色,抓过了徐碧仪的手想要安抚一番,话未出口,只觉徐碧仪的玉手冰凉异常,心中一惊慌忙对着楚流烟说道:“楚姑娘,碧仪妹子脸上滚烫,发髻之间隐见汗迹,手上却是大为异样,触手冰凉,实在是奇怪。言语之间又是如此乖谬,大背常理,莫非真是得了什么失心之症。”
楚流烟闻言,便从马秀英的手中抓过了徐碧仪的手一摸,细细把了把脉。直觉脉象浮紧不定,似为外邪困遏所致。随手便翻开徐碧仪的嘴角一看,只见徐碧仪舌红苔黄,面色红赤,不由微微的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推断的不差。
看出了徐碧仪的病症之后,楚流烟心下颇为安定了一些,转头对着忧形于色的马秀英说道:“碧仪妹子体若燔炭,手足冰凉,应当是刚遭丧子之痛,衷心悲郁,邪热内郁于里,不得宣泄,此乃风热之症,如是对症下药,用柴胡,升麻等药制成方剂疏邪清热,发热散邪,令碧仪妹子体内积蕴的邪热外达,便可霍然痊愈。马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马秀英听的楚流烟说的头头是道,条分缕析的非但说出了病症,连如何治愈的药方都说了出来,心中也转而为安。不过略略有些好奇的问道:“楚姑娘,没有想到你对医理一道精通如厮,为何从前并没见你说过此事。”
楚流烟的这番学识都是母亲留下的手札中学来的,若是据实相告,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故而楚流烟不得不托以他辞,微微一笑的说道:“早年在乡居的时候,有个医术高明的老郎中比邻而居,老郎中也收了几个徒弟,不过那些徒弟们不肯用心向学,后来都被老郎中打跑了,不过这些弟子虽然不肖。不过里头还是有些人贪图老郎中医术,有听闻老郎中有一本视若至宝的医书,就是华佗传下来的绝世医书《青囊子》,便伙同了几个青皮无赖上马明抢。老郎中被他们打成了重伤,依旧不肯说出医书藏于何处。”
听到此处,马秀英忽然插口说道:“吴国公当年也是有此发迹,这些人青皮无赖里头,有没有他的手下。”
楚流烟摇了摇头说道:“朱大哥虽然当年也是年少轻狂,浪荡无行,不过平生自负行侠仗义,欺负老人的事情自是不肯做的,对于手下的兄弟也是勒羁的甚为严厉,故而那次来的青皮无赖没有一个是朱大哥手下之人。”
听的楚流烟夸赞自己夫君,马秀英有些羞红着脸说道:“当年我父硬要将我下嫁给吴国公,当时我心中有些不愿意,后来吴国公倾心相求,我又见他英雄了得,最后方才转变心意的打定了主意,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托付于他。”
马秀英似乎是在追抚往事一般的轻声道来,脸上居然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少女般的晕红来。楚流烟一听,心中不觉有些钦羡。心中想来若是自己当年答应了朱元璋,可能眼下成为吴国公的夫人的,极有可能是自己,而不是眼前的这位马夫人了。
此念放在心间一转,楚流烟不由大为责怪自己,如何可以这么想,心头虽是如是责怪,面色不觉也有些发赤。
只听得马秀英的语音霍然一变说道:“我只道是今生托付给了一个痴情与我的奇男子,想来此话定然是琴瑟相和,互持互助,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了。故而不曾反对他纳几房妾侍,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被新近所纳的那个狐狸精李凝络迷的七荤八素的,旬月之间,未曾回来歇宿过。男人的心,真是海底的针,对于倾心之时,是何等的卑躬屈膝,任劳任怨。而今来了新人,他却喜新厌旧,将你置之一旁,不理不睬,弃若蔽履。”
听的马秀英如此说来,楚流烟不觉出口为朱元璋辩称道:“眼下战乱频仍,吴国公操心国事,冷落了夫人自然是有的,不过未必就是秋扇见捐,若是时局平靖了一些,吴国公有了闲暇,自然会和夫人多多团聚的。夫人也不必妄自鄙薄了自己。”
马秀英听的楚流烟这么说,不由“扑哧”一声笑着说道:“傻妹子,你不必替你的朱大哥说好话了,怎么说我也是和他做了多年的夫妻,他眼下对我如何,我心里头还是清清楚楚的,不过说起来这毕竟是我的家事,也不能在你面前多做抱怨。你还是说方才的那件事情最终到底如何收梢好了。”
楚流烟听的马秀英一语便揭穿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不由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心中便平静了下来,想了想方才的话头,便继续说道:“那个被老郎中逐出门墙的不肖徒弟和同来的青皮无赖恼羞成怒之下,正欲对老郎中施以毒手。不料被刚刚从市集回来的我撞见了,自小学武之时,我便打抱不平惯了,一见这等情形便出手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顿,便严令他们日后不可上门相扰,几个人听了我的训诫之后便相互扶持着离开了。老郎中极为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不过毕竟是已然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受了这番毒打之后,虽然是医术高明,身子骨毕竟是差了许多,故而卧床半年之后,老郎中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老郎中自知自己时日无多,眼见衣钵传人又是毫无着落。便令人将我焕到了他的病榻前,郑重的将一本医书的交付与我保管,并让我。日后若是遇到天资心术俱佳的医道中人,就把这本华佗所遗的青囊子一书传给此人。吩咐我这件事情之后没几日,老郎中就过世了。”
“这么说楚姑娘的医术都是得自那本华佗的青囊子医书了,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常遇春大将军被敌军所伤,性命隐隐不保,群医速手无策。幸而有楚姑娘出手相救,常遇春将军才得以脱逃大难,眼下听楚姑娘如此说来,这本书既然是华佗所遗,倒也是名实相符,不料楚姑娘竟然有此机缘,倒也令人生羡。”马秀英若是有意若是无意的说道,言语之中似乎还是有些不信。
楚流烟莞尔一笑说道:“人生在世,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也不知道是否是机缘巧合,后来闲暇无事之时,我翻看了几下那本《青囊子》,发觉里头虽然写的都是有关医术的道理,不过大道至理,大都是相通的,我从《青囊子》中也窥出了一些武学上的奥妙来,故而潜心研读了一番,因此也将书中所论及的医道医理学了个七七八八的,实在是无心所至,没有想到居然也能派上用场,不过能够替常遇春将军治好了他的重病,也是侥天之幸,即便是今日楚流烟想起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故而也不敢贪天之功。”
楚流烟的这番话倒也是极为得体,将马秀英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就不再追问楚流烟的高明医术究竟是如何得来的了。
故而马秀英转而旁顾了徐碧仪一阵,忽然又开口说道:“碧仪妹子的情形如此,还是先行将她料理妥当好了,楚姑娘,碧仪妹子你也探视过了,就请和我一同先行回到我的屋子,开出一张方子来,我好让手下的丫鬟偷偷的去配药,赶紧先将碧仪妹子的身子给调理好。”
楚流烟一听,毫无异议,自然是点头称是。
两人将不知到是不是在梦魇之中,一直说着胡话的徐碧仪给轻轻的放到之后,又轻轻的给她盖好了锦被,随即便起身出了石室。
合力将石门带好之后,马秀英和楚流烟莲步轻挪的回转到了石阶之下,马秀英伸手拧了几拧那个石头凳子,通往马秀英的贴身婢女的休憩之所的暗道之门又缓缓的打开了。
两人刚刚举步走出了暗道,只听得外头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正在屋子外头争执。
马秀英侧耳一听,大惊失色的抬起头对着楚流烟说道:“不好,翠儿和人吵闹了起来,听对方的声音,似乎就是那个李凝络。”
楚流烟一听,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何,楚流烟这几日来越想越觉得徐碧仪受人陷害之事,应该是和李凝络很有关联,不过眼下却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每每想到此处,楚流烟便暗自告诫自己说道:“这次的对手深藏不露,让你一点把柄都抓不到,绝非是一个一般的对手,极有可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硬茬。”
不过楚流烟也在心底暗自发誓,一定叫替徐碧仪洗雪冤屈,还徐碧仪一个公道。
如此,楚流烟对于李凝络的观感自然是不好了,如今听到了李凝络就在外头,心中就像是窝了一股子难以忍受的火气,只想出去恨恨的质问此人一番。
马秀英拉过楚流烟的手,好不停留的走出了这间贴身婢女的休憩室。
马秀英一跨入自己平素的居所,快步就走到一副卷轴之前,伸手拉起了卷轴。
楚流烟一见马秀英的举动,心中已然明白马秀英定然是将方才的暗道给合上了,果然顷刻之后,马秀英举步退到楚流烟的身边说道:“侥幸,暗道之人已然合好了,翠儿可能是好遇到了什么麻烦,楚姑娘就随我一同出去看看好了。”
楚流烟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子,随着马秀英一道出了屋子。
方才拉起帘子,走出门外,就看到不远处翠儿正在和几个人争辩着什么。
楚流烟眼神极好,已然发现了和翠儿对峙的几个人,正众星拱月般的将一个仪态万方,明艳动人的女子拥在核心。
直见的翠儿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眼前的一干人喝到:“我家主人可是吴国公的正配,没有马夫人的吩咐,你等如何可以擅自闯入马夫人的房间。有翠儿在此,我看谁敢。”
只听得李凝络娇笑了一声说道:“我说翠儿姑娘,怎么说我都是吴国公的妾侍,来给马姐姐请个安,唠个嗑什么的,想来马姐姐非但不会怪罪,还会说我等做小的肯体贴人,想必还是欢迎的很。”
说着李凝络便回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不用管这个丫鬟了,你等跟着主子我一起进去好了。”
翠儿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没脸没皮的和自己耍无赖,怔怔的立在一旁,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过眼见对方的几个丫头拥着李凝络闯了过来,急中生智,便捞过一旁的绣凳子,朝着李凝络一伙人丢了过去,口中说道:“在马夫人的门口都该撒野,你等不要命了。”
翠儿力气虽小,不过方才情急之下捞起了一个修凳伤人,倒也有几分力道,只听的绣凳挟着风声,呼呼的朝着李凝络和几个丫鬟飞了过去。
李凝络身边的几个为虎作伥的丫鬟虽然平素狐假虎威的,仗着自己的主子在吴国公面前得宠,也就肆无忌惮的欺负府中的其他丫头。
所谓一人得道,仙及鸡犬,有李凝络在边上,这些丫鬟们从来没有想到翠儿居然敢动手,眼看绣凳快要丢到了自己脸上,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躲避不迭。
却只见李凝络轻轻的喝叱了一声,用手微微一拨,那个快要飞到诸人面前的绣凳被她看似轻巧的一拨,居然改变了方向,斜斜的摔到了一侧的地上。
翠儿原本还想丢着几个丫鬟,宣泄一下心中的怒气,没有想到居然成了这般局面,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呆呆站着。
李凝络身边的丫鬟一见凳子没有砸到自己,无不拍手称快。拥着李凝络便想要向着屋子走来。
方才李凝络使用巧妙的手法让凳子斜斜的摔了出去,瞒过了在场的许多人,只是没有瞒过楚流烟。
楚流烟一看就知道这种手法和武当门下的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极为相近,算是上层的武学。没有练过武功的寻常人是无论如何也使用不出来的,只有精通武功之人方才有可能一举手之间便办到了此事。
急火流光之间,楚流烟已然看清楚了方才绣凳向着李凝络飞去之时,李凝络还是一派的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如此看来,李凝络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楚流烟有想起马秀英给自己所传的纸团里头言及的事情,益发肯定了李凝络绝非是一个寻常的闺秀出身,极有可能和武林中的人物有所瓜葛。
吴国公和武林中人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李凝络要到吴国公府邸之中,而且还做了朱元璋的妾侍,其间是否有一些不可为外人道及的隐秘。
楚流烟的心中满是疑惑,还没有想分明,马秀英已然是朝着李凝络那一大班子迎接了上去。
“李妹子,什么风把你个吹来了,吴国公不是在你处么,为何不好好侍奉吴国公,反而来姐姐这边。姐姐这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丫鬟也不称心,连个凳子也没有,怎么今儿个有空来马姐姐处游玩。”马秀英言语之中颇为有些讽刺的说道。
李凝络也不。举步相迎,只是远远的说道:“呵呵,马姐姐,吴国公有令,府中的大小事务都听凭姐姐做主,妹妹这些日子日夜侍奉吴国公,都脱不可身子来给姐姐请个安,实在是有些失礼。今日得空,就来姐姐这边觐见姐姐,顺便配个不是。”
话语之间也是不甘示弱,隐隐约约还嘲讽马秀英连个男人都握不牢靠,被自己抢了去。
马秀英听的她语含机锋的话语,心里头恨得要死,心头泛起一阵醋意来,面色也阴沉了下来,正欲破口大骂李凝络一番,舒舒这几天窝在心里头的怒气。
亦步亦趋的跟在马秀英身边的楚流烟一见她的神色有异,知道她可能忍不下这口气,便暗暗的捏了马秀英的手一把。
马秀英心头惊觉了过来,若是在众人面前訾骂李凝络一顿固然是极为痛快,不过落到了李凝络的丫鬟眼里,到时候李凝络握着这个把柄,到吴国公面前添油加醋的告自己一状,恐怕反而遂人此人之意。
想通透了这番道理,马秀英便暗自在心头隐忍了下来,反唇相讥道:“难得妹子有心了,不过眼下还是战事要紧,妹子可要让吴国公休憩好,若是吴国公劳累过度,对于战局可是大大不利。”
说话间,已然快走到了李凝络的身前了,可是李凝络依然是岿然不动,没有举步相迎,只是接着马秀英的话茬说道:“马姐姐放心,吴国公身子骨健壮的很,龙精虎猛的,一晚上下来妹子都有些吃不消,哪里那么容易累坏了身子。妹子多想有人分担着些,可是和吴国公提了几次,也是徒劳无功。”
李凝络以此语相复,便是要隐隐的挑拨起马秀英心底的醋意和怒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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