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沉默着站了片刻,转而对江明珠道:“明珠姑娘,你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同你叔叔讲。”
江明珠急道:“何大哥,你不陪我去找爹爹了么?”
何晏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叔叔说得不错,外头太乱,你一个小姑娘,也确实危险。”
江明珠摇了摇头:“可是爹爹一定在找我……”
江有余在一旁道:“而今之计,是想办法怎么才能顺利逃出陈州。西谷连骈陈州兵变乃是谋逆大罪,若是大哥同西谷连骈确实有些瓜葛,只怕会祸及冷月山庄,不得不叫人担心哪。”
江明珠双唇微微颤动,颇有些六神无主道:“那可怎么办呀?”
江有余捻须道:“你莫急,有叔叔在,自会想办法。”他看了何晏之一眼,“明珠听话,你若是出了事,才真是添乱,先回房去吧。”
江明珠咬着下唇,看看何晏之,又看看江有余,终于小声说了句“是”,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回去了。江有余见侄女走远,才冲何晏之一笑:“不知二公子要同在下说什么?”
何晏之却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他,抿着唇并不说话。一时之间,江有余竟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站着的是沈碧秋,何晏之沉下脸来的样子与沈碧秋简直一般无二,江有余心思一转,又笑道:“二公子为何沉吟不语呢?”
何晏之冷笑道:“江有余,你就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你的底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以为咱们之前的账便一笔勾销了吗?”
江有余哈哈大笑:“我不过效忠于大公子,在归雁山庄讨口饭吃罢了。二公子若要算账,自去找你哥哥便是。”他上前了一步,拽住了何晏之的手,“既然大公子吩咐,在下自然不能让你去送死。二公子还是请跟我回去罢。”
何晏之纹丝不动,江有余神色一凛,只见何晏之瞬间翻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右手腕。江有余意欲挣脱,却觉得何晏之的内力较之当日在归雁庄时强劲了不少,不由笑道:“二公子果然是得了杨琼的真传哪。”
何晏之嗤笑道:“江有余,你觉得凭你的功夫拦得住我么?”
江有余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公子的亲兄弟,我自然不敢对你怎么样。不过,大公子从江南马不停蹄赶来陈州,又深入龙潭虎穴,而今身受重伤,生死难卜,全都是为了救你呀。二公子,血浓于水,你且扪心自问,你处处与大公子为敌,可曾体谅过他的苦衷么?”他见何晏之眼中渐渐有了犹豫之色,便又拱手道,“二公子,大公子拼了性命救你,你莫要辜负了他。他也是为了你的安危,还请二公子不要轻举妄动。”
何晏之道:“那么,哥哥他有何安排?”
江有余道:“大公子有伤在身,只能先在这红/袖楼里将养着,我会想办法先稳住他体内的毒性。秦玉已经去联系江南诸部,届时里应外合,护送大公子和二公子出陈州。”他略顿了顿,“陈州已是危城,田蒙的旧部还在顽抗,若是西谷连骈占了上风,控制了燕云十六州,必然掘地三尺,只怕我们都会命丧陈州。只在这三日之内,秦玉应该会有消息,还请二公子稍安勿躁。”
何晏之笑道:“你们相信秦玉,还不如相信我。”他目光炯炯,“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走。”他看了江有余一眼,“你现在是哥哥身边至关重要的帮手,我不会伤了你,还请你不要阻拦我。”他拔出身边的佩剑,抵着江有余的胸口,“你不是我的对手,还请好自为之。”
江有余面色一凛,看着胸口泛着幽光的剑刃,道:“若是放你走,大公子必定怪罪于我。二公子请不要为难在下。”
何晏之道:“哥哥如今重伤在身,正要倚靠你,绝不会怪罪你。况且他也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他微微一笑,“江先生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叫自己吃亏呢?”
江有余微微蹙眉,低着头沉吟道:“二公子是要去找杨琼么?”
何晏之并不否认:“不错。”
江有余道:“二公子是想劝杨琼离开陈州么?”他目光一暗,“原来在二公子的心中,终究是杨琼更重几分。”何晏之的手微微一抖,抿唇不语。江有余又道:“二公子是听了大公子的话,觉得杨琼可能被西谷连骈所利用,便不顾一切想去阻止,在下猜得不错吧?”
何晏之低声道:“我怎能看着杨琼陷入危难之中而不顾?”
江有余冷笑道:“二公子觉得杨琼会听从你的劝谏吗?”
何晏之道:“假若他不听,我便只是强行带他走了。”
江有余哈哈大笑:“你当西谷连骈的军队是纸糊的?大军帐中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况且你要带走杨琼,西谷连骈会善罢甘休?你区区一人能敌得过陈州城内数万之兵?除非……”他笑了笑,“除非杨琼心甘情愿跟你走。”
何晏之道:“我自然会陈清利弊。”他正色道,“就算性命相搏,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杨琼陷于万劫不复。”
江有余却沉声道:“性命相搏?你一人送死也就罢了,你可想过,你这样必定暴露了大公子,连你哥哥也要被你坑了。二公子,你为了一己之爱恋何其忍心也!”
“你……”何晏之瞠目结舌,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江有余恳切道:“杨琼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要被西谷连骈所利用,也是他认人不清,自作孽,不可活。二公子你如今自身难保,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他苦口婆心地劝道,“还请二公子顾及骨肉之情,不要轻举妄动,待在这红/袖楼中,等机会逃出升天。”
何晏之摇了摇头,神色已经有些茫然了:“可是……哥哥还想见杨琼一面……”他喃喃道,“不行……我不能放下子修不管……我怎能……”说话间,他快步朝外走去,步伐却有些凌乱。江有余扑上去死死拉住他的衣襟,低声道:“二公子,在下知道自己拦不住你。”他叹息道,“如果你真的一意孤行,请听在下一言。”
何晏之转过身:“你说。”
江有余紧紧盯着何晏之的眼睛:“大公子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无论如何,不要暴露大公子的行踪,假若你透露了一个字,大公子必死无疑。你便是杀了你兄长的罪魁祸首。”
何晏之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我明白。”
江有余继续道:“所以,你根本不必劝杨琼,他如今只怕只信西谷连骈一人,绝不会听你的话,还会以为你是大公子派来的细作。”他眸光一暗,“你不如想办法,怎样能将杨琼带离西谷连骈的身边,让他心甘情愿跟你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何晏之,“二公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何晏之眉头一皱:“这是甚么?”他打开瓶盖,却看见里面是一点鲜红色的液体,凑近嗅了嗅,却闻不出甚么味道,“□□?”
江有余摇了摇头:“这只是迷药,可以让服用者听话,不过只有一时之效,对人并无甚伤害。如果二公子实在不能让杨琼心甘情愿跟你走,也只是出此下策了。”
“你让我对子修下药?”何晏之神色一变,将瓷瓶塞回到江有余的手中,冷冷道,“你甚么意思?”
江有余叹了口气:“我知道二公子觉得在下这法子下三滥,但是事到如今又有甚么办法呢?”他笑了一笑,“二公子,如今不但是你哥哥的性命,还有杨琼的性命,都悬于一线。甚至,连你那师兄,青莲戏苑那几个戏子,也危在旦夕啊。”
何晏之大惊:“甚么?田蒙不是已经死了吗?西谷连骈竟然没有放了他们?”
江有余缓缓道:“田蒙虽死,他的几个旧部怎会束手就擒?罗必武挟持了城南的营房和县衙,将狱中关押的那几个嫌犯也一并羁押。他如今与西谷连骈正在胶战。刚才有信传来,据说,罗必武已经把那几个戏子吊在了城头,西谷连骈的军队若进一步,他便杀一个,只怕,那几个人是活不了了。”
何晏之只觉得两眼一黑,遍体生寒,几乎站立不稳,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到头来竟间接地害死了何钦之。想到此处,他再也无心与江有余纠缠,咬牙道了声“走开”,便径直朝外走去。
江有余却将手中的小瓷瓶一抛,稳稳落在了何晏之的手中。江有余淡淡道:“我知道二公子瞧不起我,但是,你若想毫发无伤带杨琼走,也唯有此法。”何晏之紧紧握着小瓶,转身呆呆地看着江有余,只听他轻叹了一声,“生死攸关,大公子的命可是在你的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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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将手中的几封信就着跳跃的烛火点燃,他望着逐渐化作灰烬的纸张,淡淡道:“你送他出门了?”
江有余在沈碧秋身后拱手道:“一切都是按照大公子的吩咐办的。”
沈碧秋微笑着转过身:“他可有起疑?”
江有余笑道:“二公子一心只想去救那青莲戏苑的戏子,只怕还没有细想吧。”
“罗必武那边要快点给他传信,就让韩固的影子营去罢。总要叫岷王殿下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在替她办事的。”沈碧秋含道,“事情若是纷繁复杂,千头万绪,晏之难免会上当。”他转而看着江有余,“你把蛊药给他了么?”
江有余嘻嘻笑道:“属下已经将蛊虫化作了药水,只要二公子能让杨琼含无防备地服下,从此,杨琼便是大公子的笼中之雀,再也飞不出您的天罗地网了。”
沈碧秋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的乖晏之,你可不要让哥哥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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