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一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后了几步,眸中亦流露出一丝惊惧。四下里恐怖的静谧叫人忍不住心生战栗。他努力调息,渐渐镇静了下来,低着头深锁双眉,目光停驻在脚下那片泛着幽然寒意的泥土上,凝神不语。
君嘉树依然紧紧倚靠着他,仿佛如溺水之人攀着浮木一般,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不住地重复着:“大……大哥……真的是鬼吗?真的吗?”
身后的林万田霎时发出惊恐之极的叫喊声,转身便欲向丛林深处跑去。何晏之却沉声喝止道:“你若想是活命,便莫要乱跑!”
林万田停下脚步,跌跌撞撞地挪了过来,亦捉住何晏之的衣袖,口中颠三倒四地说道:“杨兄弟……好兄弟……你快……快想想办法……”他惊恐地四下张望着,“……鬼林啊……鬼林……咱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何晏之被他聒噪地不胜其烦,低声喝了句:“闭嘴!”他面沉似水,心中却更加烦躁起来。此刻的场景叫他不由得想起当日在玉山脚下,江有余和秦玉的所布下的鬼门阵法。如今的境遇与当时可谓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过当时身边有杨琼和陈公、段公两位高手在,他心中坦然,如今却是孤身一人,自己未必能够脱险,更勿论要带着君嘉树和林万田二人逃生。
然而,他心中更为骇然的是,这些渤海人如何会布置鬼门阵法?这令他他不得不想起沈碧秋。一个不由得他不相信的事实已经摆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是圈套。从他在陈州城内见到沈碧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被他的亲哥哥引入彀中。
念及此处,何晏之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一声,声音之凄厉几乎穿透了丛林,然而叫他们毛骨悚然的是,如此静谧的山谷之间竟没有听到一丝回声,他们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一般,只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见何晏之如此,林万田不由颓然跪倒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放我们出去啊!快放我们出去啊!”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着,一下一下捶打着身下的土地,几乎痛哭流涕,整个人都显得癫狂了起来。
何晏之紧紧咬着下唇,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所谓的骨肉至亲,原来却是要置他于死地,可笑的是,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沉浸在虚构的手足情深之中,而沈碧秋,从未将他看做是自己的手足。
何晏之呵呵干笑了数声,低声道:“是我一厢情愿,太过天真。不但自食其果,也……”他说不下去,双拳拽紧,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心中却是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他喃喃道,“子修……我真是愚蠢……子修……”
君嘉树惶然地拉住何晏之的衣袖,讷讷道:“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何晏之转过脸,冲君嘉树一笑,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脸,低声道:“别怕,嘉树。”他的声音柔和下来,神情变得温暖而和煦,“不是鬼,只是幻境而已。”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们根本没有走出这座陵寝,他们在陵寝之外布下了鬼门阵,如此一来,外边的人永远找不到这座墓穴,而进入这座墓穴的人也永远会被困在阵中。”
林万田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又是惊恐又是茫然,他急切地握住何晏之双肩,不住摇晃道:“杨兄弟,你,你有办法的,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有!你不是一般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可是有帝王之相的啊!杨兄弟!”
何晏之听他越说越是离谱,不由点了点头:“不错!只要找到阵眼,便能破此阵法!”他捡起地上的长/枪,随手抖了一个剑式,虽然还有些用不惯长/枪,但此刻已经别无办法。他开始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地将那日杨琼在衙前镇破鬼门阵的招式使出来,手中的长/枪翻飞,回忆却如潮水。他二人在玉山山麓定情,互诉衷肠,于今,不过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再无踪影,徒留一点怅惘。四下依旧一片死寂,唯有长/枪划过层林的霍霍之声,何晏之在心中默默念着:子修啊子修,我定要活着出去,我定要再见你一面!此时此刻,这仿佛成了支撑他拼尽全力逃出去的一个信念。
他已经将近一日一夜没有吃过东西,饥饿和乏力如影随形,只不过几招下来,何晏之就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而身上的皮肉之伤也在叫嚣着疼痛,他微微喘着气,周围的一切却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一切都是死的,没有活物,便没有破绽。
君嘉树在一旁道:“大哥,你休息一下吧。”他焦急不安地看着何晏之的苍白的脸,心中一阵阵地泛着痛楚,“大哥,你莫要再有事了。”
何晏之摇了摇头,他的招式越来越快,突然他透过层层的光影看到身边有一抹亮点,随着他的招式移动,他心中不由大喜,暗道:莫非这是阵眼?未及深想,举枪便刺,然而他听到一声惨叫,再看去,却是自己将长/枪刺进了那林万田的肩膀。
林万田瞪大了眼睛看着何晏之,痛苦地说道:“你……你……疯了么?”
何晏之的手一顿,惊悚地往后退了两步,霎时心中乱成一片,低低道:“幻影……竟能左右人的神智……”
君嘉树猛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急道:“大哥!你怎么?你清醒一下啊!”
何晏之使劲摇晃着自己的头颅,仿佛想将脑中的幻影驱散,口中却道:“嘉树!嘉树!离我远一些!危险!”他努力用长枪支着地,眼前的一切却瞬间天旋地转起来,仿佛有无数利箭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他不由自主地想提起长/枪迎战,却生生忍了下来,紧紧闭上自己的双眼,问君嘉树道:“嘉树!可有暗箭袭来?”
君嘉树哭着摇头道:“没有!大哥,甚么都没有!”他将何晏之抱得更紧,意识之中仿佛觉得只要自己一松手,何晏之便会消失一般,他哽咽道,“大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呀!”
何晏之心中发着颤,却不敢睁开眼睛,然而他仿佛听到沈碧秋在耳畔唤他:“浮舟!浮舟!九弟!九弟!我的好弟弟,是你吗?”他心中恨极,大喝了一声,将长/枪望空一刺,挣脱了君嘉树的环抱。
君嘉树被他震开了一丈有余,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他挣扎着还想向何晏之爬去,口中依旧唤道:“大哥……杨大哥……”
何晏之朝着半空吼道:“沈碧秋!是你吗?”他大笑了一声,“赫连沉舟,你是想要我的命吗?吾命在此!有种的莫要设下这等把戏,咱们好歹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出来,咱们堂堂正正过过手,我的命要你亲自来取!”
他的话音方落,突然望空传来一声惊叹,一个陌生的声音道:“九弟?真的是你?”
何晏之一怔,霎时身边的盘盘曲曲的树丛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潺潺的水声从山谷里传来,四周出现了熟悉的石壁,果然,他们走了这么多路不过是在山谷中打转,依旧还是在陵寝之中罢了。
眼前出现了数排银盔亮甲的渤海士兵,个个凝神静气,神情肃穆地持枪而立。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何晏之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此人身形魁梧,形容彪悍,自己并不认识,但是隐隐之中却感到有些熟悉。
那人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晏之,良久,低声道:“我刚刚原以为是看花了眼。”他突然上前来猛地抱住了何晏之,声音中透着激动,“浮舟!你是浮舟!九弟!九弟!莫非是父王在天之灵庇佑吗?居然在他的陵寝之中与你重逢!”
何晏之呆滞地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君嘉树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内伤让他佝偻着身体,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双唇都在颤抖。
那人继续道:“九弟,你不记得我了么?”他拍了拍何晏之的肩膀,“我是你七哥赤丹啊。”他又转身用渤海话对身后的渤海士兵们喝道,“尔等蠢材!竟然拘囚大汗的亲弟弟,你们眼睛瞎了吗?”众人面色煞白,面面相觑。赫连赤丹又高声喝道,“还不快来拜见九王!”
渤海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朝着何晏之不住叩首,朗声齐呼:“拜见九王殿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君嘉树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何晏之的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袖,仰着脸望着何晏之,轻声道:“大哥,你是渤海人?”
何晏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点了点头。
君嘉树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黑得有些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何晏之,喃喃道:“原来,你是渤海人啊……”他又看了看眼前跪倒在地的渤海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形微微摇晃,口中依旧重复道,“原来你是渤海人……”
何晏之心中不忍,伸手过去扶他,君嘉树却冲他微微笑了笑,唤了声“大哥”,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何晏之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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