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六界,神、仙、人、冥、妖、魔,其中最瑰丽惊艳的当属魔界。一轮红月当空,万载不灭,紫云徐来,星斗不见,萤火微光,星星点点;远山尽是红岩,不生寸草,花木不存,如同烈火焚天,红霞坠地;一弯静水环绕,血月沉璧,鳞鱼浮光,河畔荼蘼花开,花开千里,时而轻落水中,微泛涟漪。池花对影,光影交汇,紫气团盈,真真六界独有,别处难见。
五百年前的魔界还不是夜兮当家的时候,那时候的魔君是个叫离岸的人,爱穿一身玄衣,心狠手辣、无所不为,一度与六界闹得很僵,至少表面是这样。仙界常派人前去魔界与之交谈,去的次数多了,这魔界还真不似之前那般嚣张了,六界倒也乐得太平。
五百年前的宋家,刚经历了血洗。听过了暮鸦刺耳的啼叫,见过了满城血腥的肮脏,亦历过了一场生死的劫难。那时的宋家,刚经历了一场丧亲之痛,痛彻心扉,元气大伤,整个宋府,刚刚从血雨中缓过神来。
五百年前的夜兮,还是个流浪在六界的落难王族,父母被杀,亲生妹妹又下落不明,自己还得时刻注意着突如其来的追杀。这样的日子里,他在泥里滚过,在悬崖上爬过,在火里经过,在水里渡过,最难的时候,六界都是追杀的人,为求生存,不得不埋在死人堆里,满嘴尸臭,满身血污,任凭那些人从身上踏过,任凭剑锋从身体穿过也丝毫不能有半分反应。
五百年前的宋棠烬还沉浸在丧亲之痛中,自己熟悉的一切一夜间物是人非,当真是沧桑变幻。那时,为了逃避这场伤痛,她起身离开宋家,离开申山城,独自一人,含着血泪,行走在六界,孤独无依,自我放逐。
那样的相遇,人们更相信是命运的安排。一个上百年逃亡的落魄者,一个血海深仇的自我放逐者,相遇,似乎就是惺惺相惜、抱团取暖,互相命运的相似很难不产生爱情,可产生了爱情又注定只是昙花一现,惊鸿一瞥,一场悲剧罢了。
那样的相遇发生的更像是偶然,街头转角的擦肩而过,灯火阑珊的依稀一瞥,陌上古道的策马相逢,长街飘雪的惊鸿一面……无数次的擦肩过身,若非是命运,亦再找不出别的理由。可他们互相不知道的是,他在第一次见过她后便被她吸引了,此后一直默默追随;她亦在第一次相逢便暗自倾心,便一路朝着他去的方向。这般巧合已不能说是巧合,只能说是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的缘分。
可这世间不是有句话叫“情深缘浅”吗?谁说情深就一定有缘?谁说有缘就一定缘深?这世间,多的是深情不寿,多的是啼笑皆非,也多的是无可奈何。
那天,她问他:
“阿夜,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杀你呢?还都是魔界之人。”
他说:
“我不是谁,我只是夜兮,是你的心上人,是魔君的仇人。”
可他没告诉她,他是上任魔君之子,是命定的魔君;
他,是……她的仇人。
她又问: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总不会打算一直流浪吧。”
他抱住她说:
“烬儿,再等等,就快了。等我报了仇,回了家,我们就成亲。”
可他没告诉她,他的家早就毁了,他的报仇,就是要拿回他的一切,重新入主魔界。
他也问她:
“烬儿,你家又是哪儿的呢?你一个姑娘家,怎一个人在外漂泊?”
她回他:
“我家在申山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至于我为何要一个人漂泊,不过是想忘掉过往的伤心事罢了。”
可她也没告诉他,她的伤心事是满城屠戮,她的仇家是魔族;
他,亦是她的仇人。
他们都以为,没有告诉对方全部,是怕对方难过,是怕自己过往的伤痛成为彼此的包袱,压的二人生不如死。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有的事情,不是自己以为而已,藏的东西多了,总有一日,会成为祸患的根源。
终于,那一日,天空下着小雨。夜兮手执寒山剑,剑光凛冽,步步紧逼,走向原本属于他的王座。没有预想中的生死搏斗、惊天动地,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万众匍匐,万魔臣服;而那个害的他家破人亡的离岸,亦自刎于他面前。上百年的卧薪尝胆、精心布局,一切的屈辱与挣扎、痛苦与绝望,一夕间,在血的洗礼中尽数升华为此刻荣光。
他坐在王位上,笑着,向他心爱的姑娘伸出手。她一步步地走近他,一步步地走入他的心。可他没注意到,她眼中的冰寒如此绝望令人心悸。
终于,那日,她说家里出了事,要回去一趟,叫他等她,待到来年海棠花开,她便归来。
他笑着,轻许来年海棠花下赠她十里红妆。
可终究,海棠花开一年,海棠花落一年,那海棠花下的她,再没有归来。
于是乎,冥界八千里再无荼蘼花,只有海棠凝露,漫天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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