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随着对决议草案的表决结束,整个活动正式落下帷幕。各大洲代表还聚在会场各处合影留念,很多同学互相交换联系方式,更多的人滞留在代表席上不肯离去。陈盈是这次会议中唯一来自经济学院的学生,她和同来开会的两位社会学系同学打个招呼,拖着疲惫的身体迈下一级级台阶。她尽量缩在大衣里,穿过寒风阵阵的校园,向宿舍楼走去。这是个格外寒冷的冬天,校园的湖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几个胆子大的学生正在上面溜来溜去。
陈盈回到宿舍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像被摧垮了意志一般,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整个人倦怠得连多走一步都很困难。过去的一周每天早起参加会议,晚上熬夜撰写报告的日子都坚持过来了,她甚至认为自己还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然而自躺在宿舍的床上那一刻,她就瞬间进入梦乡。积累的疲惫在每一次呼吸中被释放,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在枕边响起。
“谁?”她翻开手机睡眼朦胧地接起电话。
“是我——汪屹。在你楼下等你呢。”
“怎么会?”
“睡着了吧?今天早上说好晚上一起去聚餐,忘记了?”
“没忘。”陈盈揉揉眼睛,拿起桌子上的眼镜小心地擦拭一番戴好。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那种充满寒意的阴霾再次布满天空。
“我收拾一下马上下去。”陈盈起身整理衣服。一会儿她走出宿舍楼,看到汪屹正站在平时秦宏等她的自行车棚下面。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风衣,脖子缩在立起的衣领里,下面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踏着棕色旅游鞋。看见她出来,他点点头走过来。
“怎么穿的这么少?”汪屹说着拿起陈盈垂下的围巾一角,要帮她围好。
“还行,不冷。”陈盈说着拿回围巾,“要去哪里?”
“一家挺不错的自助餐店,离学校有三四公里远。其他人都过去了。我怕你不认识路,特意来接你。”
“咱们怎么过去?”
“坐公交或者打车,都听你的。”
“还是公交好一点。”
“行。”
也许是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下班高峰,他们在车站没等多久就来了两辆车。他们选择人数较少的那一辆上去,并排坐在后面靠近刷卡器的座位上。陈盈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形色匆匆的路人,想起每到周末秦宏也是这样和她并排坐在公交车相同的位置上,送她去做家教或者接她返校。他也是这样单手刷着手机屏幕,没过一会儿就给她看逗趣的图片或者视频。她已经一天没有收到他的信息,也许他还在忙碌姐姐的婚礼,也许在陪着爸爸妈妈买菜、做饭、拉家常,也许在和中学、小学多年未见的同学聚会……
“马上到了。”汪屹说着拿起公交卡在读卡器上一贴。机器立刻发出滴的声音。
他们下了车,走过立交桥下面一段狭窄的便道,来到一排店铺前。这里是一片商住两用小区,每幢房子的最下面两层都是商铺。这些店铺比学校周围那些饭馆要繁华很多,来来往往的人中也有不少是在附近写字楼工作的。汪屹带着陈盈经过最先遇到的那些饭店,又绕了一个小弯,就拐进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上只有一家火锅店。汪屹大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让陈盈进去。
店里热气腾腾的。陈盈等眼镜上的雾气散了,才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周围。这是家装修得很气派的火锅店,每张小桌上摆着可供一人或多人使用的黄铜火锅炉,大厅中间的喷水池周围摆满了可供涮锅的各种新鲜食材,穿着黑色工作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楼上楼下地跑着,不断提供新的食物或者清理餐盘。汪屹和门口服务员说了一声,就带着陈盈向楼上走去。
大概是汪屹提前联系过,陈盈刚到二楼就看到几个眼熟的同学向他们走来。
“你们终于来了,大家都饿得要起义了。”一个男生走过来拍拍汪屹的肩膀。
“路上堵车,耽搁了一会儿。”汪屹随口说。
他们说着来到一片靠窗的座位前。这里坐满了人,很多人面前的铜炉里热水正烧得滋滋作响,看到他们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把原本放在桌上的食材一盘盘推到沸水里。
“大家等我说两句再吃啊!”和他们一起过来的男生举起一只装满啤酒的杯子站起来说,“我很高兴大家今天能来参加这个聚会——特别是很多同学都不是国际关系学院的,还能来捧场,我真的特别感动。”他说到这里抿了一口啤酒,“虽然这次大家抽到的是非洲国家,但我想我们可能是各大洲最团结的代表团,我们从始至终无论任何议题都坚持民主投票,大家积极响应,面对问题献计献策,在自由辩论中表现突出,甚至争取到了其他地区代表的支持——为此我向大家衷心表示感谢。虽然这次的模拟联合国大会结束了,但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一直保持下去,后会有期。”
他说完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杯口向下向大家展示他的诚意。大厅里响起掌声和口哨声,惹得旁边座位的人朝他们这边看。
“国际关系学院的师生风格还挺一致。”陈盈接过汪屹递过来的一盘羊肉卷说。
“他是院长的得意门生,还是佛教协会会长。去年我还跟着他们佛学会一起去了趟西藏。”
“西藏?”
“是啊。那里特别安静,特别天然,与这里的气氛完全不同。随便坐在哪里,都是一幅风景画——远处是皑皑的雪山,近处是蜿蜒的公路和一望无际的高原草甸。”汪屹赞叹着,仿佛那些景色又一次出现在面前,“因为是暑假去的,所以没能去林芝。没有看到那片传说中的桃花海大概是我最大的遗憾。不过我们去了布达拉宫、雅鲁藏布大峡谷和纳木错。我特别喜欢纳木错——其实西藏有很多湖,‘错’在藏语里就是湖的意思——这些海拔最高的湖边都是泛白的石子,从湖水中浅一点的地方能捞出带有白色花纹的天珠。你见过吧?”
“只见过网上的图片,黑色的底,上面有白色几何形状的花纹。”
“就是那种。我一开始不相信天珠是自然生成的,直到后来从湖里捡到一颗。”他拿起手机朝她晃了晃,手机链的尾端正挂着一颗天珠。他继续说:“那里的人都相信,这世间人和人的相识都是神的安排,和万物的相遇都是缘分。所以我把这颗珠子找人穿了孔,随身带着,也算是那次旅行的纪念。”
“真是让人神往。你这么一说,让我也想去转一转那些刻着六字真言的经筒,或者在陡峭的石壁一角升起五颜六色的风马旗。”
“那里确实是个神秘的地方。我在去布达拉宫的路上,总能看到一些当地人,五体投地跪拜而行。开始我不能理解,后来走的路长了,便能感受到那些朝圣的人虔诚的心境。他们用行动向神祈愿,在一次次祷告中让心灵得到净化。可能我还做不到这些,可能有些事我也还不明白,但我真心敬佩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先知。”
“很羡慕你,亲眼见过这些。”
“也不值得羡慕。不要只盯着过去的经历,错过现在的美丽。看,又开始下雪了。”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一阵风吹来便瞬间四散开去。这大概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即使像他们这样隔着两排桌子,也能看到外面飞舞的雪片。餐厅里很多人站起身到窗边拍照。还有几个人直接冲出门口,一头扎进雪景里,任由雪花在头发、肩膀上堆积起来。
“好大的雪。”陈盈说。她从火锅里捞出煮好的羊肉片沾了沾调好的芝麻酱。
“冬天就要过去,这算是告别吧。”汪屹把一盘香菜倒进沸腾的锅里。
“你说话的风格让我想起一个人。”陈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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