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景江码头车马簇簇、人流汹涌,之前已经离开霞照的地方官员,为送钦差又特地赶回来本地的乡绅和富商更不用说,即便在钦差面前说不上话,也要来码头露个脸儿,或者在李卓航身边打个转,奉承几句。
简繁悄悄带上火凰滢。
没有人知道,江南名妓火凰滢换下了一身行头,成了钦差大人身边一名小丫鬟。
郭晗玉等女也都来送李菡瑶。
因李菡瑶计划乘船经水路去往景江码头,再登官船,大家便到李家别院的河埠头送行。
秋日送别,离愁更浓。
初生的朝阳似乎没有平常的精神高天上的流云衬着晴空,就像大家脸上的愁云衬着笑容河堤上的杨柳也凋零了在树隙与河上穿梭的鸟雀叫声也失了欢快河面浮着薄薄的雾气,似挥不去的离情缠绕着画舫。
看着李菡瑶盛装而来,在宫嬷、丫鬟和亲人簇拥下上船,向传说中的皇宫进行,开启另外一种的人生,众女都红了眼睛。此一别,不知今生可能再相见?
也许,再没有相见的那天了!
郭晗玉最经不得这种场面,忍不住流下眼泪。
魏若锦暗自担忧,李菡瑶进宫后还能如从前一样恣意自由吗?当然不能。她眼前浮现宁致远的身影。这一刻,她万分感激祖父替自己定下的亲事。
刘诗雨搜寻送行的人群,没发现落无尘,再看向河堤、每一棵杨柳树下,也没发现那出尘的身影,心情在悲伤之外,另添了沉重这人是不忍来送别吗?李菡瑶走了,她有机会了,可是奇怪的很,她竟然对落无尘不抱指望了。她料定落无尘从此心丧若死,纵使嫁了他,恐怕婚后面对的也是沉浸在思念中的夫君何况未必能如愿。怎不死心?
欧阳薇薇更茫然,因为父亲已替她定了亲,那亲事,不说也罢。她觉得自己跟李菡瑶同病相怜。
……
群芳欢聚,已成了回忆。
王壑站在江堤上,看着李菡瑶登船,看着官船扬帆,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那日从李家祭奠归来,他心冷了,头脑也冷静下来,理智恢复,细想李菡瑶在灵棚对他的态度,太过决绝,与织锦大会上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反常即为妖!
到底什么缘故?
这并不难猜。
他们并无海誓山盟,亦未情定终身,以李菡瑶坚强独立的个性,自然不愿他卷入这件事,连累他和王家,才故作决绝之态。他关心则乱,竟未想到。
虽找到原因,但王壑却没再去找李菡瑶。一则李菡瑶极有主见,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更改二则就算两人见面,李菡瑶也不会采纳他的计策,除非他能循正途、正大光明地帮她脱身,并使李家再无后顾之忧。
循正途,必要皇帝收回圣旨。
这实在是痴心妄想!
王壑从未觉得如此智穷。
然他不肯就这样放弃。
犹豫再三,他写信向母亲求救,希望母亲能想办法令嘉兴帝收回旨意。他清楚母亲和嘉兴帝之间的隔阂,若有万一,他不会将这个棘手的难题扔给母亲。
李菡瑶,是迄今为止唯一令他动心的女子!他不想放弃她,更不愿她飞扬的人生被困在深宫!
他并非指望母亲找嘉兴帝谏言,说动嘉兴帝,而是想借用母亲睿智的头脑和丰富的经验,看可能想出一个两全的计策,逼得皇帝不得不改主意。
信发出去了,他并未轻松分毫。
因为成功的希望太渺茫!
他的心情无可救药地糟糕。这风光旖旎的江南,骤然间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他再待不下去了。
原本他想跟钦差队伍一道回京,但与李菡瑶同行,他实在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若被简繁等人看破,必将李菡瑶置身于险境。因此在送别简繁时,他托简繁告诉母亲,说他要陪表弟回祖籍,等晚些时候再回京。
简繁爽快地应了。
“母亲,请恕儿子任性。”
“母亲,帮帮儿子!”
王壑对着大江呢喃。
张谨言在一旁,沉默地两眼望着江。李菡瑶走了,他终于腾出空来审视自己内心,也没心情安慰王壑了。然他想不了太深刻,只觉心里闷闷的。他不想回祖籍了,想立即回京,可表哥坚持要等些日子再走。
再说钦差一行,不日到徽城。
徽州巡抚鄢计率地方官员到渔梁坝迎接。
李卓远也带着太平商号徽州分号的大小管事仆妇来迎接李菡瑶李家未来的娘娘。
李菡瑶下船后,先拜见鄢计,然后向鄢计告罪一声,也不管简繁等人何去何从,只管自己上了马车,直奔太平商号。
李卓远等人急忙跟上。
到太平商号,李菡瑶长驱直入,进了正院,站在廊下,召集大小管事齐聚院中,当众宣布:
一、撤销李卓远徽州大管事职务,由墨文接替。
二、当年家主李卓航与李卓远定的十年之约作废,李卓远一房永不得继承太平商号任何产业,且李家任何商铺、作坊、田庄都不得收用李卓远这一房人。
宣布完,众人都噤若寒蝉。
李卓远、李天明震惊万分。
李卓远这些年在徽州做大管事,发号施令惯了,培养了一身的气势,张口就要质问李菡瑶,然一触及李菡瑶冷静决然的眼神,方想起眼前少女现在不仅是李家的少东家,更是未来的娘娘,万不可轻慢的。
他按捺住满心不平,诚恳且认真地问李菡瑶:“大姑娘这是何意?伯父究竟做错了什么,引得大姑娘发怒,撤了管事不算,连家主当年的话也不顾了?”
李菡瑶冷笑道:“都这样了,你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真自以为是!墨文,告诉他!”
墨文应声上前道,李卓远贿赂靖海水军、送钱送物给颜贶的亲信部将祝琅,妄想将来独立后,颜贶能将靖海水军军中所需的纺织订单交给他来做。岂料被陈飞抓住把柄,在钦差大人面前指控李家和颜贶官商勾结。李家差点因此覆灭。此事钦差和江南官商都可作证。
李卓远父子听后面色大变。
李菡瑶怕他打击不够似的,轻笑道:“父亲当年与大伯父定下这十年之约,未尝不是考验。若大伯父真有那胸襟和手段,父亲既能分股给工人,又怎舍不得将嫡支的产业交给你们这一房继承和掌管?谁知大伯父心胸忒窄,眼界就针眼那么大,竟算计从家族这口大锅里抢食物给你那一房开小灶。连家族都不顾,叫人如何信服你?倒不如把这偌大的家业散与太平商号的工人,也算替李家积德。没准老天开眼,母亲能老来得子,延续李家香火呢。”
李卓远悔恨莫及,双腿打颤,“扑通”一声跪下道:“大姑娘,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天明的事。是我糊涂啊!大姑娘要罚就罚我吧,饶了天明。姑娘就要进宫了,李家还要人支撑,放过天明吧……”
李菡瑶厉声道:“十年前就饶过你一次了!”
当下也不废话,吩咐墨文立即接手。
大小管事立即忙乱起来。
只有李卓远父子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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