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凰滢回到大堂,在公案后坐下,让梅子涵、齐主簿和鉴书将各自整理的案卷拿来给她阅览。
粗粗浏览了十几件,火凰滢发现,尤以经济纠纷和争产案件多,其他民情纠葛和命案也大多是由钱财纷争引起,剩下一小半才是家务、邻里纠纷和男女情感纠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霞照经济繁荣酿造的结果。
火姑娘看完后,暗自点头。
案卷整理得很合她心意。
齐主簿整理的最清楚,到底干了十几年的主簿,熟悉公门业务,经验老道,若不然也不会被前任县令依仗了。鉴书虽没在衙门待过,经火凰滢交代清楚后,她便触类旁通,熟练上手,能抓住每件案子的重点和疑点。
最让火凰滢意外的是梅子涵:他一直为科举苦读,从未接触过公务,然这一试手,不仅在案卷中标注了每件案子的疑点和重点,还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包括从何处入手调查、审理等细节,让火凰滢看到他对自己的体贴,而非仅仅针对案情本身。大凡女儿家都钟情有才情、相貌好的少年,火姑娘也不例外,若梅子涵胸无点墨,再体贴恐怕也难打动她;眼下却令她格外动心、喜悦。
她瞟了梅子涵一眼。
梅子涵正抬头看她。
目光相撞,两人会心微笑。
火凰滢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结果他却含笑低头,仿佛知晓她从字里行间看出自己的心意,因此有些不自在,那一种掩藏情义的神态,比坦白宣誓更动人。火凰滢从未觉得生活如此充实,人生充满希望。
忽然齐主簿问:“大人可有什么章程,还是今天只收状子,等理出头绪来,明日再审理?”
火凰滢道:“不,即刻审理!”
眼前这盛况,若不提出一件案子来审理,岂不辜负了百姓对她的信任和期待?若能以雷霆手段审理一件或者两件案子,三件更好,便能获得百姓认可,巩固百姓对她的期待,这大好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趁热打铁,不外如是。
齐主簿忙道:“大人请吩咐。”
梅子涵也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火凰滢道:“鉴书和梅县丞去旁边的刑房公廨,继续收状子,齐主簿协助本官审理案子。”
众人齐声答应。
火凰滢便挑选案件。
先审哪一件呢?
若挑太复杂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审出结果;就算审出了结果,也未必能越过李菡瑶昨天的风头——李菡瑶昨天雷霆出手,斩杀了几十官员呢。但若是挑的案子太简单,属鸡毛蒜皮的琐碎纷争,纵然审清楚了,也不能体现出她的手段,也引不起百姓的兴趣。
斟酌再三,她选了一桩公婆状告儿媳偷情的案子。一来,她深知女子为媳不易,若这儿媳是被冤枉的,她定要为其做主,还其清白。二来,女子的名节最是引人注目,她这个新上任的县令又出身风尘,名节正被人诟病,正好借此案件表明她的立场和观点,扭转大家的印象。
选定后,她便传令升堂,一面又悄悄唤了冯辉来,令他派两个机灵的兄弟去打听这周家的情况,公婆和儿媳在街坊邻里间的口碑,然后速速来回。
冯辉忙去交代安排。
果然,百姓们兴致高昂。
等升堂,都拼命往里挤。
李菡瑶等人到时,堂审正进行,大堂外汇聚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在冯辉和众兄弟的约束下,偶尔有低声议论,却无人喧哗,都静听里面女县令问话。忽然看见一群官儿簇拥着几个服饰不俗的少年男女走来,心生敬畏,不等驱赶,呼啦闪开一条道,让他们进去。
李菡瑶等人却没进去,就站在大堂门口听审。
只见大堂中央跪着一老汉和一婆子,旁边还有个小媳妇,火凰滢正问他们话。
段存睿等人见火凰滢穿着官服,倒有几分官儿的架势,然其神情语态却毫无为官的庄重和严肃,娇柔的像跟人闲聊,不由都蹙眉——这简直是儿戏!
李菡瑶感受却截然不同,她听着火凰滢娇柔婉转的声音,看似不经意的问话中藏着一个又一个陷阱,不由双目炯炯,兴趣盎然,觉得耳目一新。
段存睿等人听了几句,也听出味儿来了,方才收了轻视之色,留心火凰滢的每一句话。
火凰滢问:“周老伯,周婆婆,你们告秦氏和李春有私情,把钱财都倒贴了李春,有何证据?”
周婆子道:“大人,她把铺子租给李春,都好几年了,也没见半个租钱。那铺子靠着码头,市口好,租金贵,一年少说也有一百多两呢。她还常常的跟李春在铺子里碰头,这不是偷人?可怜我那孙子和孙女,叫她养得黄皮瓜瘦,一年到头也没穿几件像样的衣裳……”说着抹开了眼泪。
火凰滢打断她话,问:“你们为何不自己管铺子?”
周婆子一滞,不知如何回。
火凰滢“嗯?”了一声,并未放脸,然那催问的语气,却让周老汉和周婆子极具压力。
周婆子嗫嚅道:“那是、她的嫁妆,可是大人——”她不等火凰滢发话,就急急补充道——“她的嫁妆原是个小铺子,一点点大,是我那死去的儿子帮她料理,赚了银子,才换了这个大的,这铺子有我儿子一半……”
周老汉忙道:“就是就是。”
火凰滢轻笑道:“不论你儿子帮她,还是你孙子帮她,那都是她的嫁妆铺子,收多少租金都是她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本官且问你们:你说你儿媳跟李春在铺子里私会,可有人证?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们既看见,为何不当场拿住她,却空口白牙地来告状?”
周老汉叫道:“她不承认!”
周婆子也叫道:“她说她跟李春谈买卖、收租子。我问她银子呢?她又拿不出来。”
火凰滢不紧不慢道:“她的铺子租给了李春,她跟李春碰面乃人之常情,只要没做出苟且行为,便不得随意污她名节,更不要说告上公堂了。此举虽令秦氏丢脸,也令你们死去的儿子丢脸,孙子、孙女也会被连累,会令他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甚至影响他们将来的嫁娶。再者,你们说秦氏拿不出银子,为何要拿出来?那是她的嫁妆铺子,她收了多少银子,收在哪,那都是她的私事,无需向旁人交代。即便你们是她的公婆,也没道理讨要。”
周老汉和周婆子目瞪口呆。
周婆子气不过,愤愤不平道:“我做婆婆的过生日,她不该尽点孝心,不该拿钱?”
火凰滢立即问那媳妇:“秦氏,你婆婆过生日,你可有尽儿媳的孝心?”
秦氏一直低着头,等候县令大人质问她,然县令大人一直询问公婆,并将公婆的指控一一驳回,她听得如同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大人如此维护她。听见大人询问,她如梦初醒,急忙抬头,惶恐道:“有!有!小妇人每年都要给公婆做衣裳、鞋袜,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年也有几套,都是好料子的。还有吃的,参也买过,燕窝也买过……”
火凰滢不等她说完,便将目光转向周老汉和周婆子,问:“可真是如此?”声音没了起伏。
周婆子呐呐道:“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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