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戴帷帽的女子,不正是那天在醉仙楼门口偶遇的神秘女子嘛,而她面前的壮汉,则是在雅间门口向聿真和谨海传话的护卫头领。这并不是他们震惊的原因,他们震惊的原因是:揭开面纱的女子容颜是那么的熟悉,仔细一瞧,分明是王壑男扮女装的。二人心中又慌又乱,战战兢兢低头,不敢直视,嗫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呢?
说参见姑娘?
还是参见公子?
还是参见主?
似乎都不妥。
再说王壑假扮的女子是真美呀,粉面霞光,珠宝闪烁,彩绣辉煌,晃得二人眼晕。
再美也不能赞!
聿真和谨海觉得撞破了不得的隐秘,欲哭无泪——这、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会不会被灭口?就算眼下不被灭口,将来会不会被主惦记而惩治?
王壑其实心里也有些不自在,然面半点不显露,对二人道:“进屋说话。”说罢转身进屋。
谨海和聿真忙跟。虽在王壑身后,也不敢放肆打量,低垂着眼,盯着前方一片拖曳的黄色裙裾,随着裙裾一层层向台阶铺呈、移动,恍恍惚惚地迈步。
二人在烈日下奔波而来,走得一身汗。谨海一向严谨,再热,衣着也丝毫不乱;聿真就随性多了,早把广袖绸衣的交领扒开,露出一片雪白肌肤,一路把折扇摇得哗哗响,对着胸口内猛扇风,然此刻面对“美人”却不敢扇了,明知这美人是假的,他也情不自禁感到拘谨。
所幸书房南北通透,后院种着几棵桃李,树荫浓密,微风透过八角窗棂吹进来,清凉舒适。聿真这才回过气来,身黏糊糊的感觉退了,也不用动手整理衣冠,长身玉立往那一站,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王壑请他二人坐下,自己也在书案后坐了。丫鬟茶后,王壑吩咐她们去收拾东西,待会出门,其实是让她们回避,因为马车等早预备妥了,只因王壑发现燕飞私自将行踪透露给朱雀王,才拦住训了一番话。
等丫鬟退出后,王壑看向谨海二人,也不客套了,问道:“二位看了画展,可有什么猫腻?”
说起正事,他二人自在了些。
谨海努力集中心神,想:此来做什么的?
哦,画展!
功臣画像!
还有,木子玉、李菡瑶……
好些人事从脑海里闪现,有些乱,他来不及整理,胡乱就说起来,想起一桩说一桩,借此来平息尴尬;聿真在旁补充,两人合力拼凑出事情经过:
“主,木子玉就是李菡瑶!”
“黄先生收了她为弟子。”
“李菡瑶命林知秋开办画展,展出的都是随她打天下的功臣画像,效仿唐时凌烟阁,以壮声势,”
“种种迹象表明,李菡瑶要登基了!!”
……
王壑听得很专注。
谨海和聿真见他凝神思索,纷乱的心也渐渐定下来,也敢直视他了。等他决断时,还能分出一股心神观察他:王壑相貌俊朗,丝毫不显阴柔,是个很阳光的男儿;扮女子也不粗糙可怖,庄重雍容,头戴着五尾凤钗,凤口里衔的碧玉水滴珠在额前轻轻晃动,晃得他如深潭的黑眸内波光闪闪,神秘、威严,令人不敢亵渎。
忽然,那黑眸溢出浅笑。
聿真情不自禁陪着一笑。
谨海则脸红了,忙道:“请主吩咐。”
王壑轻声道:“她要登基,你们就助她登基!”
轻柔的声音难辨雌雄,带笑的黑眸含着纵容,仿佛不惜把江山捧给心人,虽深情却不迷乱,他眼神清明、语气坚定,目光透出智珠在握的决心和坚持。
谨海和聿真微怔后,齐声道:“是。”
王壑有些诧异,问:“你们不反对?”
谨海恭敬道:“主深谋远虑,此举必有道理。微臣虽愚钝,暂时想不明白,但只要按主吩咐行事,终有一日会看到结果,微臣正可细细体会主布局。”
聿真跟着点头,露出比谨海活泼率性的一面,极有兴趣道:“主先别说,说了就不灵了。”
王壑一笑道:“好,我不说。”
他本就没打算说。
这二人竟对他如此信赖和忠心,令他意外。欢喜之余,他心中一冲动,略踌躇了一会,淡淡道:“其实,我与李姑娘很早就相识了。”说罢,脸颊微红。
聿真捕捉到他敞开心扉时的犹豫,灵光闪现,忙配合他,一脸兴趣地追问:“什么时候?”
谨海也专注地看着王壑。
王壑道:“八年前。”
聿真吃惊道:“那么早!”
他还以为王壑在李家选婿时才认识的李菡瑶呢。
王壑点头道:“那年小弟十三岁,初次离京,奉父母之命外出游历。刚出京没几天,忽闻先帝驾崩。弟担心朝局动荡,自己被人识破身份,给父母添麻烦,便……便装扮成个姑娘,隐匿了行踪。我在徽州青华府遇见李姑娘。她那时也跟着她父亲在外历练。我因生活所迫,贩了桃在街头卖;她扮成了个小子,来买我的桃……”
他将自己与李菡瑶的邂逅经过一五一十道来,先还有些不自在,垂着眼眸述说,等最尴尬的男扮女装一节说出口了,他也不难为情了,说的也顺溜了。
聿真和谨海神情微妙:
原来,主早扮过女装了!
这令他们对眼前的女装王壑产生了抗力,再不觉得尴尬了,彼此之间放松了许多。
王壑越说越声情并茂。
聿真和谨海越听越入神。
当说到王壑被吏盯,被诱骗至府衙,献给知府公子时,聿真气得大骂“狗官”;说到王壑一脚踩碎了知府公子的命根子,两人又笑着拍手称好;再听到王壑逃离府衙,匆忙间窜入李家太平绸缎庄,躲入李菡瑶房内,并在李菡瑶掩护下,藏在床后一天一夜,聿真和谨海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
王壑喝了一口茶润喉,继续讲故事:“……她只当我跟她一样是女子,自以为不必忌讳男女大防,好心请我去床睡。我只当她跟我一样是个男儿,也未在意男女大防。但我既扮着女子,面子头的礼还是要守的,不好与她同床,于是推辞不受。她玩笑道:‘姐姐若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就是。’我也戏弄她道:‘你能娶得起我么?终身大事也是闹着玩的?’她问:‘我怎么娶不起姐姐?’我心说,我可是男儿,你一个小子,娶我回家当哥哥么……”
他陷入回忆中,端着茶杯,微微笑着,目光注视着窗外虚空遥远处,仿佛面对当年的男童。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曾经的两小无猜被赋予朦胧的情义,如春的萌动,清新、蓬勃,令人身心愉悦、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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