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条绿已密,朱萼缀明鲜;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
方锦生被热得脑仁儿疼,偏偏还有人有心情念酸诗,这人倒不是文辛,头甩得跟老驴拉磨似的又慢又低俗,巴不得要把肚子里那点儿墨水显摆给人看,看着让人想抽,只能是刘朝朝了。
一行人马中安插着两辆马车,原本的安排是方锦生、刘朝朝和青慕一辆,文辛和文棱君一车。不过跟三王爷待一块儿得需要异于常人的勇气,文辛小世子自然更乐意跟好吃懒做的锦生姑姑呆在一起。还好马车内存够大,否则这四人非得挤坏不可。
但是这天气实在不太理想,除开最热的午后,只能选择在上午和傍晚赶路,随行的又是女人又是青少年,自然快不到哪儿去。
虽说现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但是余热未散,大地刚刚经过炙烤,四人同挤的马车内自然又闷又热,连从车帘灌进来的风吹到脸上,都是带着灼热的。
方锦生一热起来,就浑身上下不舒服,皮肤黏答答的,时不时传来细微的痒意叫她烦躁不已,连跟刘朝朝翻白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时候,马车缓缓停住,外头忽然传来邱钰的声音:“王妃,王爷有令,暂时下车,原地歇息。”
气若游丝的方锦生顿时被奶了个满血,急忙坐起来,把坐在门口的刘朝朝和青慕往下轰:“好好好,下车下车!”
文辛却微微皱了下眉头,小声道:“太阳快下山了,应该在天黑之前尽快赶到驿站才对,为何要突然原地休息?”
方锦生啧了一声,拉过他,“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姑父做事你还不放心?八成是不远了,不过依我看,他应该也被闷坏了,想偷会儿懒。”
文棱君的马车就在前面,因而文辛不敢苟同。
然而下了车,除了驻守四周的随行官兵和备好的桌椅瓜果,并不见文棱君的身影。
文辛四下看了看,竟发现连刚刚前来通报他们下车休息的邱钰也不见了,他下意识“咦”了一声。
方锦生啃着西瓜,只是这西瓜条件不够,不冰爽,勉勉强强消暑。她噗一声吐出瓜籽儿,继续边啃边道:“怎么啦?”
文辛接过刘朝朝递来的西瓜,有些费解地垂下眼道:“姑父呢?”
不说方锦生倒也没在意,他这么一说,方锦生才转头粗略地找了一圈儿,纳闷道:“是啊,王爷呢?”
说完她突然又转了转眼珠,随口说道:“应该是方便去了,邱钰也不在。”
其余三人忽然顿住,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她。
好半晌,文辛才道:“姑姑,您这话……是什么逻辑?”
方锦生啃完最后一口,将瓜皮随手一抛,贡献给大地作肥料,说道:“什么逻辑?上厕所要人陪同不是很正常?我以前……”
说到这儿,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倒不是因为满嘴胡言——而是因为她扔出去的那块瓜皮,迟迟没有落地的声音。
难怪以前的剧本儿里头男女主一出门必有祸患必遭追杀,原来他娘的是天定的。
只听一声尖刀出鞘,方锦生身后几步远的草丛里一阵响动,坐在她对面的文辛脸色瞬间大变,大喊了一声“姑姑”。等方锦生转头时,四五个身穿粗布衣裳的蒙面之人跳了出来,举着寒光凛凛的尖刀朝她砍来。
方锦生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看都看傻了,根本反应不及什么叫做逃命。
正在她愣住的时刻,刘朝朝和文辛率先将她一把拉开,青慕随即挡上,脚下一转,素手一扫,一团药粉从她指尖挥洒出去,遇风而化作云雾,一阵浓烈的香味瞬间弥漫在众人四周,刺客们措手不及吸入鼻腔,四肢顿感无力,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竟就这样无一幸免地栽倒在地。
青慕及时转身朝刘朝朝扔了个小小的药瓶,道:“服下去。”
不必说,自然是解药。
驻守的官兵应声赶来,将这几人齐齐扣下,众人这才发现,除了行刺方锦生的五个人之外,周围并无其他同伙。如果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刺,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警惕地转头一看,原来是文棱君和邱钰率领着一队人马赶了回来。
文棱君的衣袍略微凌乱,邱钰一直骑马,倒不稀奇,但是文棱君一直在马车里,如今手持长剑而归,衣衫微乱,自然是已经跟人交过手了。
文棱君下了马,大步赶到文辛面前,抓着对方的双肩前后查看,确定文辛毫发无损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即,他扫了一眼双脚发软、歪倒在刘朝朝身上的方锦生,鼻腔里隐约发出一声冷哼。
幸好方锦生的魂还没收回来,脑子还放空,没有余力去在意这充满鄙夷的一眼。
邱钰将这几人翻查了一遍,起身朝文棱君禀告:“爷,人都死了。”
文棱君眉心轻轻一皱,睨了一眼青慕。
青慕垂首道:“奴婢所用并非毒药。”
邱钰点点头,又道:“不是青慕,而是他们提前服了毒。”
文辛虽然比方锦生强一些,却也是头一回看见自己面前横了五具尸体,不由地朝文棱君身后靠近了些,像是下意识地寻求他的庇佑一般。
“姑父,这些人是不是有备而来?”
虽是随口一问,其实文辛心里也清楚答案。
这两天,随行的人马极多,要想低调行路是不可能的。文棱君也早知沿途有人跟踪,方才他和邱钰带人将那群追踪者引开解决,那时才发现对方的人数不对,对方几乎都是小队的人马,一队不过五六人,虽说对他们的威胁不大,却是训练有素,极其难缠。
这种对方潜伏在暗处的骚扰打法,就好像面对着一堆堆荆棘,想要快刀斩乱麻是很难的,砍下一丛又来一丛,既不给你个痛快,也不让你给个痛快,非耗得你精疲力竭为止。若是一帮大老爷们儿单独出行还可以对付,但是这一路上还有弱势群体,就有些麻烦了。
文棱君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道:“他们根本没想过得手,不过是虚张声势。”
邱钰抱着剑,凝眉道:“这是为何?”
文棱君本想看向马车行驶的路的方向,而方锦生在所在的位置与那方向刚好在同一条线上,如此便避无可避地对上了眼。这不对倒好,一对上她虚得不行的眼神,文棱君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收了目光,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侮辱了他金贵的双眼。
“这几天我本不愿打草惊蛇损失兵力,却被他们逼得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你看看此去的方向,入了青州地界,却不能直接赶往刺史府,这些人分明是另有图谋。”
邱钰听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看向他道:“您是不是已经想到幕后主使了?”
文棱君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身拍了拍文辛的肩膀,其中似乎有几分安慰的意思,随后再走到尸体旁边,对邱钰道:“他们一身山野莽夫的扮相,但你仔细看看。”
邱钰闻之,抱着长剑又蹲下去,仔细翻看了一番尸体手掌上老茧的位置,道:“这几人似乎都会同时使刀枪。”
文棱君:“若是劫匪,还有这般本事吗?”
邱钰:“即使有,也是极个别人物,不可能人人如此。”
言罢,二人相视一眼,文棱君沉吟片刻,道:“此处直行,抵至青州何处?”
此时,太阳已经逐渐没入远山之间,余晖倾斜挥洒的同时送来夜幕前的一丝凉爽,邱钰朝前行之路望了一眼,道:“西南方向。”
青州西南,遍地群山,匪患最为严重之地。
文棱君的眼角似乎微微紧绷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常的疏淡,高贵冷艳地瞥了一眼方锦生,虽是看着她,嘴上确实在吩咐邱钰:“找个地方,埋了。”
搞得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方锦生心里又没来由地一虚,仿佛对方真正想要埋的人其实是她一样。
邱钰应了命令,召集几个官兵去处理尸体了,至此,事情总算先告一段落。方锦生自使至终依靠着刘朝朝的手搀扶着,垂着眼,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有些滞涩不通,四肢一阵阵麻意。
文辛虽也有些怕,但看到她这副模样,倒先来安慰她了。
“锦生姑姑别怕,已经没事了。”
方锦生不答。她再不知其中利害,但是好歹听完刚刚文棱君和邱钰二人的对话,心头也隐约知道了——恐怕之后的时日不会比今天好到哪里去。
文棱君最看不得她身为王妃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毫无气节可言,殊不知眼前这个成熟静美的王妃壳子里头,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正因为不知,文棱君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有力,似是平平无奇,却像带了冰锥:“果真如我所料,危急时刻,居然还是文辛主动来救你,你却丝毫没有一点作为长辈的模样。”
方锦生倏地一愣,抬头对上他死气沉沉的目光。
明明是他逼她来的,明明他根本不了解她究竟有没有经历过这些,为什么他就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来指责她?
方锦生很想跟他辩解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大概是觉得,根本无从解释。
失忆这个幌子已经叫他怀疑了很久,那么借尸还魂、夺身重生之说,必然也会被他打入一派胡言之流。
方锦生看着眼前这个人,第一次觉得内心深处滋生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有愤怒,也有厌恶。
她到底是涉世未深而不知掩藏内心的情绪,一双眼流露而出的情感在文棱君的双目中展露无遗,文棱君的眉心几不可闻地一紧,稍纵即逝,内心的火竟是没来由地浇了油,越烧越旺。
也不知是因为那份他一直瞧不起的“畏惧”,还是因为那份他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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